94年秋天,17岁的我要到烟台去上学,由于我从来没出过远门,年龄又尚小,父亲便决定亲自送我到学校。烟台离老家470多公里,将近一千里的路,坐客车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在当时的年代,考上中专就吃上了国库粮,毕业以后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所以父亲还是很开心的。暑假期间就让木匠用木头做好了一个木箱子。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候,父亲就从村里在县城上班的亲戚那里,问到烟台的车每天有几班,都是几点发车。到烟台上学,正处青春的我充满了期待。
在开学的前一天,就把上学要用的必需品装了满满一个大提包,衣服和杂物装满了木头箱子。头天晚上母亲专门做了猪肉馅的水饺,很少吃到肉馅水饺的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我吃了满满两大碗。吃过晚饭,母亲就千叮咛万嘱咐,嘱咐我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好好听话,不能到处乱跑,更不能惹是生非。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既有即将开学对学校生活的期待,又有离开家乡的不舍,对于县城都很少去的我,更别提要到离家一千多里路的城市去,心里还是怕想家的。辗转难眠,迷糊迷糊睡着了,感觉刚睡了时间不长,母亲就喊我起床,懵懵懂懂爬起来穿好衣服,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才三点半。
简单洗漱以后,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餐,是自己做的手擀面。晚上没睡好,早晨又起的早,真正要离开家了,就开始有一种淡淡的哀愁,想离开又不舍。母亲给煮了二十个鸡蛋,又放上了几个煎饼,还有早就炒好的咸菜,让我们作为路上的午餐。由于我们住的离通客车的公路还有三里路,父亲、母亲和我带好行李,步行来到公路边。当时通县城的公共汽车,是从北边乡镇开过来的,路过我们居住的村子,我们到公路边的时候才四点半,天还没亮,公路上跑的车很少,我们一看到北边有汽车灯光,就扒着眼望一望,过去了好几辆都不是客车,过了半个小时以后好不容易等来了到县城的客车,我和父亲上了车,母亲在车下一直和我挥手,虽然听不清楚说的什么,但知道母亲还是在嘱咐我,也看的出,母亲对我自己到外地上学还是非常不舍的。咣咣当当一个多小时我们才来到汽车站。买好车票,是七点的发车时间,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父亲说早知道要等这么久,就晚走一会,可是我们都是第一次去烟台,谁也没有数。
好不容易等到开始检票,把行李放到车顶,当时的客车是车顶有一个钢筋护栏,所有的乘客放好行李以后,上面用网子和绳子固定。我们座的是临沂产的飞燕牌客车,座椅都是木头板子做的,来到车上找了靠窗的中间两个座位,我们爷俩坐在一起。客车开出车站,开始出发的时候,内心还是非常兴奋的,两只眼睛不停的看着窗外,到处都显得新鲜,一路经过诸城、胶州,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到了平度一带,客车司机可能干一点私活,需要到一个村庄装货,耽误了半个多小时。客车上有长坐这趟客车的熟客,对司机的行为表示不满,其他乘客也不断催促,司机才又重新出发,由于耽误了时间,司机也着急,跑的就快一些,跑起来客车的座椅木板震动,震动的哈拉哈啦响。那时候路况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路上很多地段都是沙子路。中间又经历了一次查票,到了莱西的时候就已经十二点多。在一个路边的大院,中午停车吃饭,时间半个小时,每位乘客餐费5元,我们可舍不得。我和父亲拿出家里带来的煎饼卷上咸菜,还有煮好的鸡蛋,凑合着算是吃了午餐。
吃过午饭重新上路,越往东走明显感到路两边的楼房越来越漂亮,经济发展明显是要好于老家的。父亲说,你睡一会吧,我看着随身行李。我让父亲先睡,父亲坚持让我睡,我把头靠在后面的座椅上,两手抓着前面的椅子把手,随着车辆晃晃悠悠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头依偎在父亲的肩头。车辆也已经到了莱阳,道路状况明显好了很多,车上的乘客说这叫一级路,是莱阳到烟台的专用快速路,中间隔离,道路半封闭,除了可以上行人,其他和现在的高速路没什么区别。我说父亲,你休息一会吧,父亲说不用,虽然父亲嘴上说不用,但看起来也是想迷糊一会的,车辆一边走一边打着瞌睡,但是手确紧紧的攥着随身的行李。
路上客车又爆了一次胎,修好又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到烟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客车整整跑了十二个小时,比预计时间拖了一个半小时还多,学校在车站接站的服务人员也已经撤离了。没有办法,从车站出来,我们吃力的提着行李,父亲背着那个木箱子,常年的农活劳累父亲四十多岁的人,腰已经有了微微的佝偻。我们看了看站牌,根据通知书上的介绍去找二路车,可是最晚的一班二路大巴也已经开走了,只有那种中巴还有,我们问明白说可以经过省轻校,票价一元,父亲还是买好了车票,并且和售票员说到了省轻校一定喊我们。大巴车才四毛钱,虽然父亲没说什么,但看的出还是有些心疼的。初秋的烟台天已经微微凉,晚上七点半也已经华灯初上,三十年前的沂蒙山区,经济发展还是远远落后于胶东地区的,上了车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看哪里都新鲜,路两边闪烁的霓虹灯,还有应接不暇的高楼大厦,让我这个初次到了大城市的乡下孩子兴奋不已,也已经忘却了一天的疲劳和离家的不舍。大约半个小时以后,车辆停车,售票员提醒我们已经到了。
到了学校,报到值班的老师都已经下班了,我们问了学生志愿者,有一名男学长热心的帮我们拿着行李,并把我们送到了班级的宿舍,找了班级临时负责人,领取了被褥和暖瓶等必需品,我分在双人床靠门口左手边的上铺,父亲又帮我把床铺好。忙完这些就已经晚上九点半,来的早的学生都已经开始上床休息了。父亲去打来一壶热水,我们匆匆吃了几口煎饼,喝了一碗热水就算晚餐。吃过饭,我和父亲就挤在这张学生床上躺下了,困乏了一天,我们很快就睡着了,父亲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父亲把我晃醒,说我要走了。我一看外面的天还黑黑的,我说走这么早吗?再睡一会吧,父亲执意要起来,没有办法我也爬起来穿好衣服,看了一下新买的电子表,还不到四点。我想把父亲送到大门口,一边走父亲还是一路叮嘱,让我一定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就给家里写信。这时候的我心里就有一丝不舍,舍不得父亲离开,以前都很少一个人在外面住过,何况面临的是整整一个学期都不能回家,我的内心是一股淡淡的哀愁。到了学校大门口,父亲不再让我往前送,一个劲的让我回学校,父亲说:"外面天凉,快回去吧."凌晨四点多钟,烟台的初秋已经有一些凉,街上昏黄的路灯掩盖不了凌晨的黑暗,夜色还是有些昏暗的,恰如我此时的心境。父亲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和我挥手,让我快回去。父亲做过手术,又加上常年累月的劳累,身体一直不好,干不了重体力活,走起路来已经有了微微的驼背。父亲的身影在路灯下慢慢的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地模糊了,当父亲走过一个下坡转角的时候,他的背影一下就不见了,当父亲的背影从我的视线消失,我的眼泪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街头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可我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那时的我就开始想家了,有冲上去不让父亲走的一种冲动,哪怕再看父亲一眼。可我终究没有这样,我知道那会更加让父亲不放心,等眼泪流够了,我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回学校。回去躺在床上,却再也没有了一丝睡意,心中挂牵父亲能否顺利赶上回家的客车,满满的都是对父亲的牵挂。
后来,从父亲的来信中,我才知道,父亲步行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问了四五个人才辗转来到汽车站。转眼间,父亲送我去上学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可是父亲送我去上学的情景,却久久不能忘怀,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