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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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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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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须面

1.

繁茂的村庄,繁华的都市,日新月异、欣欣向荣的社会,穿梭往来的追梦者……

快节奏的现代生活冲淡了往昔过年的喜悦,人们再也看不到以往春节那种热闹非凡的景象了。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声不绝于耳;耍猴子,玩狮子,看乡会。疫情的反复,让人们宅居家中。不能走亲串朋,更淡化了春节期间的亲情和友情,村庄、街道显得冷清。人们匆匆相聚,又为了生计各奔西东。

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小时候,每年有多少个节日,我们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只有过节,我们才能吃上大米,白面,鸡鱼肉蛋。

腊月二十四,是我们农村的小年。晚饭是非常丰盛。白米饭,时而浇上猪肉白菜粉丝,时而浇上粉皮鸡块。小小的我都能扒上两大碗。直吃得两嘴角流油,头顶冒汗。真是人间美味,回味无穷。远胜于现在的盖浇饭。这是中秋节以来,吃得最肥啦啦的一顿晚餐。

一提起中秋节,我就想起母亲烧的粉皮鸡块里放的尖辣椒。母亲把从菜园子里摘来的尖辣椒,用清水洗净后,捏住辣椒柄,往里面用力一塞,再往外一拽,辣椒里面的种子连同那一根筋都顺着椒柄给拽了出来。然后整辣椒放进锅里,再摘一些花椒连同嫩叶一起放入,用大火烧熟。再放少许醋、白酒和盐。一掀锅盖,就有一种扑鼻的香味,直沁心脾。特别是那装满汁液的尖辣椒,咬一口,差点没把舌头一同咽下——香辣、鲜嫩,原汁原味原生态。比那锅贴地锅鸡、黄焖鸡好吃得多了。

腊月二十七的晚上,母亲泡了一盆的黄豆。到了二十八,母亲就早早的把我和三姐、三哥喊起推磨,把黄豆磨成豆汁。母亲则把沙缸、锅栵(放在锅里蒸馒头、蒸菜用的竹片制的工具),“朗布”(一种带有活动的三角支架,扎上起过滤作用的纱布),筛子(做豆腐时,便于挤压其中的豆浆)等,都洗的干干净净。然后烧了一大锅豆汁。母亲总是先舀出来一部分放在盆里,用少许盐卤,把豆腐脑点的很嫩(豆浆都是乳白色的),留给我们吃。其余的放盐卤多些,点得老一些,压成豆腐。一部分留作和白菜、粉丝一起当饺馅,也有和萝卜一起做萝卜卷;一部分腌成豆腐干,留以后接亲待朋,炒成豆干条,作为一盘能上桌的菜。还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焐成豆腐乳,放上盐豆汁,用大葱沾着,卷在山芋煎饼里,很是开胃。

    那过滤出来的豆腐渣,母亲放上萝卜条炒熟,就也成了我们那时的美味。

2.

每年刚入冬不久,母亲都要“焐盐豆”。在用辣椒腌盐豆的时候,母亲总要做一小盆辣椒酱,留作调料用。我每年都要目睹母亲做辣椒酱时的艰辛。

母亲先要把晒干的红辣椒,放在簸箕里,捡去坏了的,然后把椒柄去掉。这时,就看到母亲在翻腾辣椒的时候,被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再把辣椒放在“对窝”(石头凿的上大下小底平的石窝)里,用前端带钢齿的榔头,用力的下舂。那是特别呛人和辣眼睛的。母亲本来肺部就不好,老是咳嗽。这下,咳嗽就更厉害了。尽管母亲把鼻子和嘴裹得严严实实。但我还是看到了,眼泪从母亲只露出的双眼中流了出来。眼睛被辣得红红的。就这样,她也舍不得让三姐和三哥舂。几年下来,“对窝”底下又被母亲向下磨陷了近十公分。可见,母亲平时在里面舂了多少东西啊。

年二十九母亲总要蒸许多白面馒头。有实心的,也有红小豆和豇豆的。母亲用碱面适中,所以蒸的馒头从不发黄和开裂。像雪一样的白。也有少许“糖角”和一些萝卜卷。

到了年三十,母亲还要专门蒸一栵菜,几碗梅菜扣肉和沾肉,一碗纯的红烧肉。我特别喜欢吃母亲做的红烧肉,油而不腻,那大白的五花肉片,我一次就能吃三四片。我更喜欢吃母亲独创的蒸菜:取五到六个鸡蛋,打在碗里,搅拌均匀,然后放上一些肥肉丁,再加入少量食盐和少许葱花和姜末,放在碗里,搅拌均匀。然后放在锅里,大火蒸熟。取出,用刀划成小方块,倒入少许醋和生抽调拌。吃起来,味道鲜美,芳香扑鼻,润滑柔和,沾嘴就化。甚是好吃,至今都难以忘怀。偶尔学着母亲做些,其味终赶不上母亲所做。

还有母亲把煮猪头的汤加上佐料熬成的“猪头腈”,切上几小块,那一定是下酒的绝美佳肴——鲜、柔、香、爽。现在的什么香肠、捆蹄、猪皮腈、狗肉腈。都无法与之媲美。

就连初一吃水饺的调料-——大蒜,母亲也是做得别具一格。母亲剥一把大蒜瓣,又剥一些二十九就炒好的熟花生米,再在锅底的快熄灭的柴火里烧几个干红辣椒,在“蒜臼”里捣碎。放在盘子里,用少许醋和盐调匀。把水饺放在其中沾了一下,吃起来,水饺是鲜、辣、香、酸。别有一番滋味。

初二接亲待友,自然桌上是佳肴满满。当然,我们以后的几天里,也是鱼、肉不断。

直到初五,迎接财神。那一天是吃面条,放鞭炮(是年前买的,留下一挂,专门来迎接财神的)。就此,新年接近尾声。

然后,就是接着数,接着盼。好不容易熬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们又可以吃到香甜可口的汤圆了。

黏米面,也是母亲把买来的黏米放在水中清洗干净,晒干后,放在“对窝”里,一下一下捣碎而成的。我们这儿叫“踹对”。硬是靠榔头和“对窝”相互挤压磨碎的。就像小鸡啄食沙粒来消化食物一样。

我们烧稀饭的麦仁和玉米,也是母亲在“对窝”里一下一下“踹”出来的。那可是需要臂力和腰力的活儿。需要双臂下下用劲,也要不停地扭动腰身助力。当然,也需要坚韧的“坐功”和耐性。不一会儿,就会累得气喘吁吁。母亲就是这样,用她柔弱的身板,为我们做出了一顿又一顿的美味佳肴。

3.

然后,又接着在心里默默地的数,眼巴巴地盼,终于到了二月初二。

在民俗中,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意思是龙要吐水,滋润万物。一切风调雨顺。

这天,父亲一大早就起床,把院子和大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龙的到来。空气中虽然还很清冷 但到处都弥漫着祥和的气息。

接着,父亲用铁锨从灶台下取了一锨草木灰。先在院子里画了几个大小不等的圆圈。后又在大门口的空地上圈了好几个大圆。原来,这些圆圈是代表着粮囤和粮仓,预示着一年杂粮满囤、五谷满仓。希望今年是个丰收年。

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画了一个我的粮仓,希望我今年学识满囤、拾遗满仓,年前穿上新大衣。因为去年冬天,父亲给三姐做了一个华达尼的短大衣。让我今年好好拾庄稼,冬天也给我做个新大衣。三姐穿着新大衣是真神气!

        然后,我烧锅,父亲把选好了的饱满的玉米粒放在锅里,炒了一大yuan子(一种用柳条编制的,像篮子一样的容具)的玉米花和少许黄豆粒,等到专业炸花子的来了,父亲还会去炸一些大米花子。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这些都是我们当时的美味,又香又甜又脆。


母亲也早早地起床了。因为她今天要做“龙须面”。吃“龙须面”是人们对二月二这个节日的庆贺,是人们对“龙”的敬畏,也是人们对今年大丰收的祝愿和祈祷。

只见母亲舀了半盆白面,每次都注入少许凉水,不停地搅拌,反反复复。直到面干湿适中的时候,就从盆里取出,放在面板上,用力的揉搓、摔打。一遍又一遍,直到非常柔韧了,母亲才切成两块,一块一块的在擀面杖下摊开。厚薄均匀后,母亲才把面皮折叠起来,切成面条。但我发现,这次做的面条要比初五做的薄和窄一点。

正月十六那天,母亲就拿出“农豆”(一种比黄豆小,种皮是褐色的豆子),放在“棑子”上(用高粱穗圆柱状的花柄串起来的圆形片状的工具。可以当器皿的盖子,也可在其上晒东西。这里是用它来分开饱满和干瘪的豆子的)。选出饱满的豆子(做盐豆用的黄豆也是这样选出来的)放在盆里用温水浸泡,然后把水滤掉 ,把盆放在锅屋的草堆里面,不几天就长出了又白又细又长的豆芽(比现在市场上的小豆芽还要细长)。像龙的须子。

后来,母亲在锅里放上葱花油盐炸汤,放上事先生好的豆芽,稍微翻炒,放水烧开,加入面条煮熟。这样,鲜灵灵、香喷喷、脆生生、筋叨叨的“龙须面”就做成了。

母亲做的手擀面特别有“筋乎”,吃起来“筋叨叨”的口感(胶着、柔韧)特别强,面条的味道也很浓重。就是现在的拉面都不可比拟。那农豆芽吃起来也是脆生生的,清脆可口。

到了晚上,我们就开始“放刷把”。我们把家里不能再用的“刷锅把”,沾上柴油,点上火,纷纷把火把抛向夜空。于是,那一团团火球上下翻滚,此起彼伏。火把在空中飞舞,瞬间把天空照的灯火通明,甚是壮观。

         然后,小伙伴高举着火把,一个个俨然《闪闪红星》里的潘冬子,浩浩荡荡的向临庄挺进,临村的小伙伴也和我们一样,高举着火把,接受我们的挑战。于是我们双方,就借助沟渠作为掩护,在火把的照应下,互相用土疙瘩投向对方,打了起来。虽然比较冒险,但甚是刺激,令我们兴奋不已。

等到直打得汗流浃背,浑身热气腾腾的时候。才悻悻而归!

从那过后,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们又一日三餐的山芋、山芋干、山芋煎饼的吃了起来。

唯一还可以期盼的是上天刚刚过去的端午节,我们还可以吃到煮熟的大蒜和鸡蛋,我们也会在端午节的前一天跑去不远处的芦汪里,摘许多宽大的苇叶,留着过节时,母亲教我们包粽子。于是,满庄是粽叶飘香。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我们庄拆迁了。在我三十二岁的时候,母亲也离开了我们。如今,我再也见不到故乡的袅袅炊烟,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味美的“龙须面”了。再也看不到,家家户户门前的粮囤、粮仓。

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记起,二月二是个吉祥的节日。

我再也回不去的二月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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