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和你一样清秀,但你更飘逸、姣美;杏花和你一样娇媚,但你更洒脱、通透;梨花和你一样清纯,它冰清雪飞,你却柔美似霞。你和六月的石榴花一样火红、热烈,但你更像出水的“芙蓉”那般清远、高洁。
你就是合欢树,我们庄上唯一的一棵。人们因为你的花朵,像以前端午节货郎担里卖的,我们用来系荷包的红绒线一样,毛茸茸的。所以我们这儿都叫你“绒花树”。
从此,在百花中,你就成了我的最爱。但这绝不是因为你的唯一。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长有小黑碗口那么粗了。
当时我们庄东头靠近小汪边有个土地庙。你就长在土地庙的东北角,离土地庙很近,枝叶把土地庙掩映。可能是来土地庙里遮风避雨的鸟儿衔来的种子,落在这儿,正好小汪里有水,它就发芽了吧。
土地庙是人们供奉土地老爷(土地神)建立的极小的一间房子。那时,我们庄上要是有老人走了,就到土地庙跟前,磕头、烧纸。特别是晚上“起程”(就是送老人的灵魂去天堂或鹤游瑶池)。人们用高粱秸扎两个长长的火把,上面泼上柴油,由两个壮汉,架着燃烧的火把,在头前照亮。后面跟着唢呐队和送行的亲人、庄邻(我们庄上有老人去世,不管房份远近,每家都要去一个女的哭丧)。我当时有六七岁,喜欢看热闹。就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往前移。
到庙跟前,两壮汉把还没有烧完的火把放在汪边的路上。旁边放上一些扎彩匠扎的牛、楼阁、轿子和收音机。火把的亮光照着高大的你。孝子和送程的人围着土地庙转三圈。正对着土地老爷跪下,停止哭声。听执事的人宣布死者的姓名、年龄后,人们结束送程。孝子的媳妇都争相往家狂奔,去抢老人留下的“富贵”。
我也穿行在返程的人们中向家奔去。因为我再小的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鬼的故事,常常被吓得需要人送着去家。每到晚上回家时,就站在大门口喊,如果家里没人回应,便撒腿就跑。
后来,见你开花。红红火火,满满的一树,甚是漂亮。就问母亲,母亲告诉我说:是绒花树。为什么不是含羞草呢?我很好奇。
有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到树下(我一个人是绝对不敢到这个地方来的。因为,这里不时的有烧过的纸人等,而且还是死人最后离开的地方。所以在我心里留下阴影,我一个人从来不敢自己来这里)。我爬上了绒花树,用手轻轻的触碰你的叶子,发现你的叶子微微的动了动,但并没有合拢。我又用劲的晃了晃,结果你还是没有合拢。这时,我才真的坚信你不是含羞草。
再后来,农村实行了联产计酬,慢慢地又开始了包干到户。庄上的路重新规划了一下,再盖的新房都规划成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道路也由原来的泥泞小道,变成了沙石大路。后来又铺成了坚实的水泥大道。土地庙被拆掉了。这棵树由于在一个本家大哥的自留地里,所以你就被分给了大哥家。庄上再有老人,都用高粱秸先扎成个排位,外面糊上白纸。上面写着“土地神之位”,放在路口的小方桌上,人们送程的时候,就围绕它转。现在连小方桌也不用了。直接立两块砖,压上张白纸,就算是土地神之位了。
那时的你,也就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在一个近乎被人遗忘的角落,静静地、默默地生长着。你熬过了天寒地冻的漫长岁月,度过了孤苦伶仃的寂寞时光。你更没在生命的低谷里沉沦。而是在季节的交替,生命的轮回中,挥汗打拼,忍泪前行。用善良和信念行事,只为成就那个更好的自己!
我也开始努力读书,冲刺高考。渐渐地,就减少了对你的关注。
直到八三年联产计酬那年,我考上了徐州师范学院农业师资专修科,学校举行征文比赛。我写的科普小品文《叶之谜》获了三等奖。
那时才知道,你的叶子能合拢是一种睡眠现象,也就是睡眠运动。叶子的开闭是你对环境的一种适应性。是来防止体内水分和温度的散失的。
落花生的叶子和合欢的叶子一样,都是白天张开,夜晚闭拢。都是植物为了保持体内水分和温度而对外界的一种适应性。但不同的是,落花生的叶子是向上闭拢的,而合欢的叶子是下垂闭拢的。前者比后者低1℃,这样,合欢就能更好地抵抗低温和霜冻,而生长的更快。这是你的高明和智慧,也是你对低温的一种适应。
通过对你的探究,我发现,你不仅智慧,但你更具品性。
你繁华时,人们对你供奉、敬仰,甚至是顶礼膜拜。你知道那是照耀在你身上的虚假的光环,总有一天会消失。你更了解你自己,知道自身的价值。所以,你并未飘飘然而跋扈张扬。而默默地增添自己的定力,努力的发展自己。你把根不断延伸,去汲取小汪里的水。你不惧风霜雪雨,挺拔向上,丰盈你高大的躯体;你不停地锤炼自己的臂膀,让它伸展向远方更加有力。天,干不死你;地,冻不死你;风雨雷电也无法将你侵蚀。在于天地抗争,于灾难抗衡,于风雨的搏击中,你也一次又一次地战胜那个自私狭隘的自己,喂大了人生的格局。“欲为大树,莫与草争”。
你的花热烈、俊美、潇洒、飘逸。得经历过多少刀风剑霜的苦难岁月,才能把你雕刻的如此精致、清新、俊秀、剔透、妩媚。
你的花,媚而不妖,柔而不弱。暴雨压不弯,狂风折不断。尽管看起来你很细弱,很柔嫩。但你不屈服,不被蹂躏,表现出你的刚毅和坚贞。站立着的花丝,就像是铁杵磨成的针。
你高大、威武、广阔。又得经过多少辛酸、疾苦、艰难的日子,才能让你如此蜕变。从而大格局、高品味。
含辛茹苦,所以你心豁达宽容;吞糠咽菜,所以你吐露芬芳。
我们都惊讶于,普普通通的你,竟能绽放出如此清秀、娇羞、贞洁、剔透的花朵。
我故乡那美丽的绒花树啊,你是我生命的结,是我一生不了的情愫,走进了我心里。我是你抛撒出去的一粒种子。在高等学府里汲取了人类的丰富的养料,铸就了钢铁般的躯体和不朽的灵魂。又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用浑身的知识和满腔的热血,报答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我又能经常见到了你----我魂牵梦绕的恋人。
九五年,我自己盖起了三间平房。我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去老家那棵绒花树的小汪边移了一棵有五六公分粗的小绒花树,当时从你根部只长出两棵绒花树。另一棵也长成小黑碗口那么粗。就像我刚见到的你。我选的是那棵小的。把它栽在我院中的花园里。
有的同事说,院中栽树,是个“困”字,不好。也有的朋友说,绒花树是鬼树,栽在院中,不吉利。我才不信那些呢。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就是喜欢你,就要把你栽在我经常能够看到你的院子里。合欢,合欢,多么响亮,多么幸福,多么欢快,多么吉祥的名字啊!合欢----阖家团圆欢乐,多么美好的寓意啊!
再再后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我们庄拆迁了。我把那棵合欢树买了下来。寄养在我官庄的花园里。过了两三年,实验学校搞绿化,我把你栽在了综合楼的西面,现在都快有五十公分了。长的是枝繁叶茂,繁花锦簇。高高的,红红的,像霞,在飘移。多少的“红千层”(一种花和绒花很相似的灌木)也抵不上你的娇羞和美丽。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始终盛开在我心里——我故乡的那棵绒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