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店中学教书,当谈到做生意时,我的一个同事说“会做生意的人,就像卖豆腐脑饶(额外赠与)人点浆”。他是教数学的,为人精明,经常利用节假日去连云港做生意。我们光知道他做生意,至于做什么生意则无人知晓。同事的这个比喻,说明了做生意要懂得让利和喜欢吃豆腐脑人的普遍性。因为吃豆腐脑简单、快捷、方便。所以早上时间紧,人们忙于上班,就基本上不做早饭了。尤其是打工族,吃豆腐脑省时省事,吃完,碗一推就走人。
小时候,家里很穷。每年只有中秋节和春节前做两次豆腐脑。中秋节时,因为黄豆才刚刚下来,吃豆腐脑主要是为了吃它的新鲜。从我记事时候起,我就知道母亲点的豆腐脑特别好吃。豆腐脑味很浓。
每次在磨上推下来的豆沫,母亲都要先用㮾(lang)布把里面的豆腐渣给过滤干净。㮾布就是一块1米左右的方块纱布,四角系上留着个绳扣的绳子。㮾架就是3根和纱布一样长的木棍,两端都固定上个铁钩(大都用钢筋弯成),然后随意取出2根,中央分别固定个铁环,另一根中央固定个较大的铁钩,这样,相互挂上后,三根木棍形成了个“工”字。然后,把㮾架上有较大点的铁钩,挂在晾衣服的铁条上,下端挂上㮾布,样子像逮鱼的扳网。
我们这里冬天做的山芋粉,由它再做粉皮和粉条。也是用㮾布过滤出来的,所以㮾布和㮾架人人家里都有。
这样,把豆沫加水稀释,在㮾布下面放上个缸或者盆,就可以开始过滤了。第一次过出来的豆渣,还要再稀释,过滤第二次。这两次过滤下来的豆汁,放在锅里烧开(一锅盛不下就作两锅)。母亲常常会放上白糖,让我和三姐、三哥每人喝一碗,她和父亲则舍不得喝。然后,就把烧开的豆汁先取出一少部分放在浆盆里,把碗里的盐卤,慢慢地加入豆汁中,每次加入少许,用勺子缓慢勾兑,仔细观察豆浆的颜色变化。冬天时盆口有蒸汽,母亲总是用嘴先吹开蒸汽再观察。等到豆浆还稍微泛点白的时候,母亲就停止用卤,这个过程叫“点豆腐脑”。这时口感最好,豆腐脑不软不硬,吃起来,筋zhuai-zhuai的(指有点韧性)。豆浆喝起来是甜丝丝的。这时的豆腐脑味最浓。
徐州有一家的豆脑“点”的很嫩,就像是把豆腐脑放在豆汁里似的,但我感觉不爽口,也失去了豆腐脑的清香。更喝不到了豆浆的清新味。
邳州市的邳城镇上的“热豆腐”则特别好吃,口感柔滑,香气扑鼻,再加上踹(我们这儿把蒜锤碾压蒜臼里面东西的动作)得适中的红辣椒酱,吃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真叫个“美”呀!它就是用卤比母亲用的大点,点得相对老些,是介于豆脑和豆腐之间的那种。
然后把剩下的豆汁都放在沙缸里,慢慢加盐卤,直点到豆浆是清的,看起来有点发青,浆刚入口时有点苦味,慢慢地就有些回甘了。头晚上喝醉酒的人,早上喝这种浆最解酒,一碗青浆下肚后,立马清醒了许多。吃豆腐脑一定要配以辣椒的,这样吃起来才过瘾。特别是母亲冬天时踹的红辣椒酱里放上点烧熟的花生。更是香脆嫩甜。做好的豆腐,用盐腌几天,晒成豆腐干,以后炒辣椒吃,一直能吃到快春节。春节前做的豆腐干一直能吃到夏天的到来。
做豆腐剩下的豆渣,还要加水稀释,再过滤一遍。我们把它叫做“三汁”,在锅里放上点大米,熬制出来的稀饭,更是香甜味美。那时的豆渣也是舍不得喂猪的。母亲常常是放上萝卜条,加上花生米,一起炒出来,也成一道美味,我一个人就能扒一大白婉。剩下的豆腐脑,母亲放在一起压豆腐前,总是要留一两碗豆腐脑给我吃(因为我是家里的小末嘎子,特别受到父母的宠爱)。剩下的浆也舍不得扔掉,而是留热给我们喝。我现在还能记得,当时用压豆腐的浆泡山芋干煎饼也特别好吃。总是甜丝丝、滑溜溜的。
压豆腐就是在筛子里放上块稍大点的纱布,把豆腐脑盛在里面,然后,把筛子放在豆腐架上,压出豆腐脑里的浆。现在自己家做豆腐脑比较少了,所以也就没有压豆腐的架子了,而用两根木棍代替。
那时我们庄上有一个本家大哥做豆腐卖。每当我想吃豆腐脑,馋得要命的时候。母亲就让父亲去他家买。每次父亲就端着个钢筋锅,早早地到他家守候,通常都是买两碗豆腐脑,大哥给了一锅的浆。豆腐脑盛给我一碗,然后一家人就喝豆浆,吃山芋煎饼,也不需要做早饭了。但明显能感到无论从口感还是味道上都赶不上母亲做的。
后来,三姐出嫁,三哥也结婚,家里就只剩下父母亲和我了。母亲也一天天的大了。我就再也没有吃过母亲做的豆腐脑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新店中学任教。由于工作上的压力,再加上我本庄有个大姐出嫁到新店街,她家就在新店街上卖豆腐脑,我每次去吃,都因为给钱时,递来送去,很不好意思。所以以后我也就很少出去吃豆腐脑了。但干后勤的几个弟兄,知道我喜欢吃豆腐脑,有时家里做豆腐脑,都会让我去吃。有时也让嫂子弄几个菜,我们弟俩都喝得尽情尽兴。
八八年暑假,我调到了北沟中学。当时学校没有房子,就让我住在学校门口留作传达室的两间小房子里。正对着街口,我就有机会经常到街上吃豆腐脑了。当时大都用石膏粉来点豆腐脑,因为它的出豆腐脑率比用盐卤点的高。但吃起来口感很差,木渣渣的,发干发硬,没有盐卤点的豆腐脑柔和。另外豆腐脑不香,味道也不浓。只有一家是用盐卤点的豆腐脑,还看起来不卫生,所以我也就很少到街上吃豆腐脑了。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感吃用石膏点的豆腐脑了。卖豆腐脑的人才又变成用盐卤点豆腐脑了。
我又开始在北沟街吃起了豆腐脑。豆腐脑又分为大豆腐脑和小豆腐脑两种。小豆腐脑比大豆腐脑点的更嫩,到口就化,口感很差,豆腐脑味也不浓。根本吃不出来豆腐脑的原香味。所以我除非街上大豆腐脑卖完了,我才去吃小豆腐脑,偶尔拌上半碗辣汤,我们这儿叫“两掺”,勉强混过一顿。
开始时,卖豆腐脑的人是不炒小菜的。桌子上只有辣椒和咸辣疙丝。先都是老板踹好的辣椒。后来,直接把洗好的青辣椒放在笊(zhao)子(手编的可漏水的器具)里,吃多少自己踹多少。冬天就放点红辣椒面和咸菜。而冬天我就喜欢母亲在锅底草木灰还没有完全熄灭时,烧出来的红辣椒和盐豆一起,卷在煎饼里,吃豆腐脑。那是真正的人间美味。那时的青辣椒,只有卖豆腐脑的人自己在家窖藏了一些,才能相对的延长个把月。
直到后来,出现了反季节蔬菜,我们这儿的豆脑滩上,冬天和春天才出现青辣椒。而且辣椒还很贵,老板舍不得让人多吃。
有一次,我去邮政局门口那家,老板和老板娘两口子是既打潮牌又卖豆腐脑。那时是春天,我去到他那吃豆腐脑。我自己踹了小半蒜臼的青辣椒。拿了三块潮牌,在吃。老板娘等腾过手来,看到我踹的青辣椒,就生气的说:“孙峰,孙峰,你踹的辣椒给我胀(指气话)完,不胀完,我把你头给拔下来,往肚子里灌。”因为她儿子是我教初三的学生。我和她两口子都非常熟悉,所以开玩笑习惯了。结果我不仅把辣椒给吃完了。而且把盛辣椒的碗,倒上酱油给喝光了。但绝对不是为了赌气,而是我心甘情愿的想喝的。
我刚到北沟中学时,让我教初三(3)班语文,班主任。学校团总支书记。我认为初三中考,我不能贻误了学生。所以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晚自习,如果没有电,学校又不发电时,我就让学生在班里,我提成语,让他们造句。然后我再给口头修改指正。就这样经常黑灯瞎火的坚持学习。给学生作文评语,我都是用诗的语言。让学生信心满满,干劲十足。团总支也在期中试导检查中,被教育局通报表扬。没想到刚刚过去一个学期,就把我拿下来,搞勤工俭学,要办厂。没厂房没资金,让我白跑了一个学期。初三语文让两个民师带。简直让我晕死。后来我要求回来带课。又把仅有的两个初一班的语文给了我。初一(1)的班主任。我又静下心来,钻研教材教法。下大功夫管理班级,因为班里成绩差又调皮的学生比较多。我教的初二语文,在全市举行的语文英语联赛中获得了好成绩。赛前,因为没有给参赛学生辅导的地方,我直骂这是什么鬼学校,难怪这么多年没有在竞赛中获过奖。到初三时,又趁着新沂市政府在教育界搞“五制”不聘请我。又把我初三的语文让给了从段宅联中调来的姓孙的女老师。让我去带初一的地理和历史。我可是生物专业毕业的啊!而当时这些都是副科,是不参加中考的。后来北沟中学改为六中,原来的校长下台了。我开始下劲教生物。居然有一个班主任私下找到我,说:“老孙,你要是再在我们班下劲,我让学生罢你课了。”
我又开始迷茫、彷徨、郁闷、焦虑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的前路在何方?
人说,“一醉解千愁”。于是,我在豆脑滩上练习喝酒。开始是是自己一瓶啤酒,慢慢地就能喝两瓶了。后来,我就能和我们学校的两个小弟兄,在豆脑滩上喝白酒了。当时的双沟酒贴的是蓝色的标签,我们简称“蓝标”。经常是拿一斤,倒在吃豆腐脑用的白婉里,正好是两白婉,一人一碗。就着豆腐脑,是一口酒一勺豆腐脑。偶尔在商店拿袋五香花生米,喝得是忧愁皆无。我原来是不能喝酒的,人们都知道,六中有个一喝酒就见不着“大件”(也就是硬菜)的老师,那就是我。因为那时酒席和饭店,上菜都是先上凉菜后上炒菜,最后才上整鱼、整鸡、肘子等大件。如果等到大件上来,我就喝醉了,所以我通常是喝到一半就跑了。有时,头天晚上喝多了,也经常去豆脑滩上只喝浆,不吃豆脑。他们也不问我要钱,因为浆是饶的,还因为我经常去吃豆腐脑,老板和我都很熟悉了。
以后,初三生物终于参加了中考。于是哦,我又开始重燃希望,一展宏图,大显身手。兢兢业业教起了生物。有时就带到十二个班级。从那就再也没有时间在豆脑滩上喝酒了。
后来,卖豆腐脑的各家,都开始炒了许多小菜。这样有许多人有时是奔着小菜才去吃豆腐脑的。而我始终是根据豆腐脑哪家好才去哪家的。小菜品种繁多,各具特色。但每道菜都离不开一个“辣”字。比如棋盘的“孙家早点”做的小鱼萝卜条(她家的萝卜条比平常的萝卜条粗些,又比平常的萝卜块薄些)就比较好吃,鲜、辣、嫩,特别是萝卜条很入味。王楼街上的芹菜炒豆干也很柔滑。时集街上的潮牌很好吃。又长又宽,不像大多数的潮牌那样,硬和脆香。它是比较柔韧和香甜。北沟有家锅烤鱼炒辣椒,也很有味道,香、辣、脆。特别是脆,不软不硬,是一种酥脆。人们都喜欢吃潮牌卷小菜,但我更喜欢新沂教育局后面“老力”家的煎饼卷小菜。特别是他家腌的姜芽,又鲜又嫩又脆,辣乎乎、甜丝丝的。手工煎饼也能让我找回儿时的味道。但无论是唐店的大豆脑,还是其他所有的豆腐脑,吃起来,我都感觉到缺少了某种味道,都没有母亲做的好吃。
学校组织初三老师去北京旅游。我去了趟王府井大街,只吃了烤鱿鱼,因为那时我们这儿还没有烧烤,而我从小经常到连云港海边的大姐家玩。吃过的海鲜比较多。人们又把被辞退的人叫“炒鱿鱼”,所以我很想尝尝烤鱿鱼的滋味,感觉也没有母亲做的豆腐脑里的那种鲜味。到海南的三亚玩了半个多月,也没有看到卖豆腐脑的。去重庆我儿子家,那儿把豆腐脑叫“豆花”,我感觉也没有我们这儿的好吃。
现在每每想起母亲做的豆腐脑,我都会垂涎碌碌。可我永远再无法吃到母亲做的豆腐脑了。
我不喜欢吃山芋,也不喜欢吃山芋煎饼。但我喜欢吃母亲烙的卷着豆腐脑烧红辣椒拌盐豆的山芋煎饼。那是我今生的最爱。
母亲做的豆腐脑里有我儿时的快乐和深深的乡情,有母亲散发出来的浓浓的爱意,那是母亲的体味,是母亲乳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