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

（一）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黎老头却被紧急送到县人民医院重症科。原因是昨天晚上黎老头喝完酒后，醉醺醺的扶着墙撒尿，没想到一泡热尿撒到了狗头上，那条黄狗急了，扑上去咬了一口。竟然不偏不歪地咬掉了他的生殖器。邻居传言，黎老头当时痛苦的叫喊声震惊了整个村子，像杀猪似的。县人民医院的主治韩医师告诫其亲属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村子里的人传出了笑话，说老头的蛋没了，在那条大黄狗的肚子里。有什么关系呢？黎老头儿孙满堂，那玩意就不需要了。遗憾的是以后撒尿肯定就不方便了。

 黎老头今年刚好七十五岁，平时酷爱劳动，身体特硬朗。酷爱劳动是为了多赚钱，把一分一毛积赞下来的钱留给从小娇惯的宝贝儿子黎功晨。其实，黎功晨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儿子的儿子都有了。黎老头一辈子操劳，操劳了儿子又操劳孙子。如今孙子又有了儿子，估计黎老头直到生命终结那一天，如同老黄牛似的最后要累死在田间地头。可是，他心甘情愿，妨碍不着别人什么事。然而，黎老头夫妇对待别人、包括自己的三个女儿和外甥们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简直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黎老头一住进医院，居住在县城的三个女儿忙得不亦乐乎。黎老头心里想念儿子黎功晨，而黎功晨一家儿孙却远在上海做生意。从住院那天起，黎老头也没想过要让儿子与儿媳回来照顾自己。其实，黎老头夫妇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就算住院三年也不会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儿子和孙子。目的就是不能让儿子着急花钱，住院医疗的事情完全依赖了三个女儿，让她们不得不替代承担这个责任。

 黎老头夫妇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个秘密：三个女儿都不是亲生的，全是当年在村东头路边上捡回来的。那时候计划生育形势严峻，也不知是谁家遗弃的。当年黎老头夫妇一到晚上就出去，躲在墙角或大树后，等着无奈的人家哭泣着丢弃婴儿。若婴儿身上没有留下任何钱物，他们也就看看不捡。等于说，黎老头捡了三个女儿同时也捡到了一笔钱财。

 黎老头夫妇平日里生活勤俭节约，有时候连中午饭也省下不吃，仅仅以喝白开水充饥，就是为了省下钱留给儿孙。而儿孙们时常打电话回来要钱，然后花天酒地去挥霍也不觉心痛。毕竟三个女儿不是亲生的，未出嫁之前她们外出打工的钱总会被悉数收缴。女儿们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出嫁以后，黎老头夫妇绞尽脑汁找借口找理由。让三个女儿隔三差五地给他们送钱送物。对于外甥们，黎老头夫妇一分钱都不肯拿出来，哪怕买一把糖果都舍不得。外甥们说，姥爷姥娘从来没有给过压岁钱。而黎老头对于自己的孙子，绝对是有求必应，他们老夫妇是儿孙们用之不竭的坚强后盾。三个女儿看在眼里、女婿也都看在眼里，口里不说心里却一直五味杂陈……

（二）

 黎老头身体健康，即使偶尔感冒发烧的也强撑着不吃药，结果竟然不治而愈。为何不看病不吃药呢？怕花钱！每每开支一块钱，黎老头夫妇二人都要讨论很久才能决定下来。他嗜好烟酒，有着酒桶与烟鬼的双重荣誉称号。烟酒不论好赖，见了八头牛都拉不走。亲戚朋友见了他犹如看见了老虎，远远地躲开了，唯恐跑不掉。黎老头每天至少三顿酒，所以他活了几十年没有住过医院，也许这就是百毒不侵吧，有了强大的免疫抗衡因素。然而，目前意外出了这样的事，百年不遇一次，不住院治疗硬撑过不去了。如今住进了医院，他感觉像是住在星级宾馆似的。毕竟他这大半辈子岁月到县城来的都很少，成天趴在田间地头干活，或者跟同村的一伙人去别的村庄上干些挣钱的杂活。当前，黎老头裆部虽然疼痛，可是他大脑却是清醒的，于是忍住疼痛琢磨起来：进医院每天要花很多钱，钱都是自己一口一口省出来的，太不容易了。既然在医院必须要花钱，这个地方砍不了价，干脆就使劲折腾再折腾，钱总不能白白地扔给医院里吧？

 毕竟，黎老头夫妇没有见过大世面，很多时候自以为是。他们这大半辈子做人的原则，虽没有害人之心，但内心总是自私自利，只管自身保暖却不问他人死活。这一点，左邻右舍心里都清楚，大家相互之间不得不提防着。其实，在农村社会，像黎老头夫妇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某些乡村邻里之间就显得较为套路复杂了。

 话说回来，黎老头怎能知道呢？医生只负责检查治疗，护士每日就负责换药水、量体温、问询病人情况等，至于如何护理病人是患者家属的事情，除非拿钱雇佣专业的护士护理。他躺在病床上，胳膊上挂着吊水，理应该安静地躺着不动。可是，他不停地折腾：一会儿朝东翻身、一会儿朝西翻身、一会儿又学蛤蟆样趴在那里、一会儿又愕然坐起身，一会儿大腿疼、一会儿胳膊疼、一会儿腰脊疼、一会儿又脑袋疼，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三个女儿在病床左右两边无可奈何地照顾着，既要给父亲按摩又要注意其身体别压到了输液细管，如此这般活动犹如时钟一样不能停歇。医生与护士都对黎老头感到莫名其妙的。而黎老头心里却暗自窃喜，自以为主治医生和护士会守护在他的病床旁边脱不开身，这样看病的钱就不白花了。事实上，医生与护士最讨厌这种病人——生病住院不配合医生安排治疗，以生病为由折腾医生护士和亲戚家属。一个人生病住院，亲戚朋友都被牵扯脱不掉干系。本来生病是迫不得已的事，患者本身却又要制造种种麻烦，让相关照顾的亲属得不到清净和安生。可笑亦可悲！

 一个星期过去了，黎老头的病情不见好转。主治医生一语中的：神仙也治不好他的伤病！负责此病床的护士小刘气得嚷嚷着要辞职。而黎老头的三个女儿何尝没有苦衷怨言呢？她们被折腾得一连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疲惫不堪。刚好，外甥们休假的放假的都在家，于是接替妈妈们照看姥爷，不然这三个女儿非崩溃不可。

 大年三十的早上，黎功晨从上海自驾车返回，儿子孙子一群人都回来了。黎功晨到医院匆匆忙忙看了一眼，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黎功晨见三个妹妹都在、还有四个外甥，借口回家办年货就走了……

 护士小刘恳请护士长给予调换所负责的病床号，护士长批评了小刘。情绪激动的小刘直接找到了朱院长要求辞职，朱院长心平气和地询问缘由……所以，黎老头这个特殊病号的情况惊动了县人民医院的朱院长。朱院长沉默良久，而后在医院工作群组内发了一条微信：“患者的个人情况我们不宜言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心存善念、相互关爱才是为人之道。”

 故事在延续。黎老头的三个女儿为了照顾活泼好动的父亲，一个星期的时间内人都瘦了一大圈。姐妹仨个暗自流泪，三妹妹对姐姐哭诉：父亲一个人住院治疗，我们四五个人每天照看他、陪伴他，估计父亲的病痛康复了，我们被折腾得也该住院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