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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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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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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儿

题记:平静的小山村根庄村儿如一层慢慢退去的薄纱,赤裸裸的什么也没有了,共和国重大调水工程建设在这里展开,人让水的故事在这里上演,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走出去的人,留下的差不多都是记忆,没有惊心动魄,有的是掏心掏肺的生根、发芽,骨子里涌出来的是坚韧和顽强。

“根儿叔掉到河里了,根儿叔掉到河里了”,三娃儿一声声凄凉的喊叫声,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把根庄儿村三组的人们彻底搅醒了,狗叫声像接力一样一阵接着一阵儿。根儿的老婆草儿,披起衣服胡乱穿了一气,就往三娃儿的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披头散发,一面跑,一面朝三娃儿吼叫:“三娃儿,三娃儿,赶紧救你根儿叔啊,赶紧救你根儿叔啊”,全然忘记了三娃还是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草儿婶,我不会救,草儿婶,我救不了,你们快来呀,根儿叔看不见了”三娃带着哭声朝草儿婶喊到,草儿婶见到三娃儿,三娃用手指,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草一儿一婶,就......就......就从这个地方掉下去的,我看的真真儿的”几个会水的村民,像下饺子一样跳下了河,陆续赶来的邻里前呼后拥,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说是河,其实这是个水库,很大,是农业学大寨时修的,在靠山坡的护墙上,“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标语还隐隐可见,水深的地方有300多米。草儿沿着水里人员搜救的方向来回跑着,嘴里不停的骂着:“你个挨千刀的男人,咋要走这条路,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一双眼晴死死的盯着水面,汗水把齐耳的头发分成一缕儿一缕儿的,脚上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悼了,一双大脚儿在地面上吧嗒吧嗒的响着,几只鸟儿在水库上方盘旋,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村里医生俊生把药箱的药都一一摆放好了,蒙蒙的望着草儿,也望着水库,专心的等着跳河的那个根儿,嘴里还在咕噜咕噜着:“咋能这样呢,咋能这样呢,说好了晚上还我欠了几年的药钱,大几千呢”。俊生边儿上的一位头上挽着高发的胖女人仿佛听到什么,恨恨的望着俊生,俊生斜了一眼胖女人,连忙把头缩了起来,装着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俊生知道,在这个村儿,胖女人叫莲花,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来就在外地一家工厂上班,爱打扮,平时爱看些天南地北的书,她的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算命先生,母亲走的早,是父亲把她一手带大的。结婚那年,她父亲上街,遇到一个醉酒汉开车出事儿了,到了医院再没醒来。她父亲走后不到三年,还没到换孝的时间,她的男人大山走了她父亲一样的路,临走连个仔儿都没留下,莲花自此就一个人过,没事儿就翻翻父亲留下的几夲古书,甲乙丙丁,戊戍庚辛......,莲花也学了一点甲孑知识,偶尔也给村里结婚的,盖房的,搬家的看个日子,从来不收一分钱,她说自己这一辈孑一个人过,是命中注定的,是八字儿上这样说的,怨不得谁。村里都叫她二仙儿,时间长了,也没人叫她莲花了,都叫她二仙儿。二仙儿口碑好,爱管事儿,说起话来一句紧似一句,像豆孑一般往外蹦儿。按说她该叫根儿为表哥,可平时她总叫草儿和根儿大名,一点儿也不像有亲戚的样子。根儿也和二仙儿说过这事。可是被二仙儿一顿抢白:“叫个表妹、叫个表哥能长几斤肉啊,咋高兴咋叫,这你管得了啊,我要是天天叫你表哥,你能发达到,我就天天叫,还把你们2个人供着,行不?”,根儿一听,头一摇,这事儿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找到了,找到了”,随着人们的尖叫,两个年轻的后生将根儿叔从水库里抬了上来,人们都拼了命往跟前拱,队长手一拔,把挤在前面的几个人支拉开了,脖孑上的青筋暴出:滚开滚开,腾出地儿,救人救人。挤成一圈儿的人快速的后退,大气不敢出,盯着人们在紧张的救。俊生成了抢救的主角。“平放,平放,头稍尾靠下”,俊生一边说一边往根儿停放的地方跑,“二仙儿,把药箱带来,还有刖收拾出来的药”,二仙儿麻利的收拾好药,提着药箱就跑起来。

俊生双肘平放在根儿的肚孑上,一上一下挤压着,根儿像一摊乱泥,放在大水库的堤岸上,嘴和脸微微微发黑,草儿双手抱着他的头使劲儿的摇着,眼泪一不断的滴在俊生的脸上。一口一口的水从俊生的嘴里吐出来。

二仙儿把药箱放在旁边,从身上掏出一根针儿。顺着俊生的指头尖儿一个一个扎下去,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忽然俊生身子一躬,哇的吐出一口血水,一下子全喷到二仙儿身上,“醒了,醒了”,围观的人们尖叫着,“啪啪啪”,几个响亮的耳光在根儿脸上留下几条印痕,二仙儿一边打着根儿的脸一边愤愤的说到:“你跳个河还把我衣服搞坏,赔我衣服,赔我衣服”,有感觉的根儿慢慢睁开双眼,拉了拉看草儿的手,又闭上了眼晴。

草儿看着忙的满头大汗的俊生,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来,来,把根儿的身体转一下”,俊生一面吩咐着帮忙的人,一边从药箱里拿出各种各样的药,敲打,吸针,兑瓶,快速而有序,满满2大瓶药兑好后,俊生努力的捊起根儿的袖子,用棉球擦了擦,将针对着看得并不清楚的血管扎了进去,让草儿将药提着站到那里。他拿起听诊器放在根儿胸前,闭着眼晴听了好长时间,“好了,好了,总算抢救过来了,到了明儿了,保准能完全醒过来”。

“根儿命真的大啊,前几年,一个年轻人掉进去,不大一会儿就没影了”

“福大命大,根儿往后肯定有福”,你一言我一语又炸锅了。

“俊生,亏得有你呀,等根儿好了,草儿请你喝有劲道的黄酒”草儿看着俊生说道

“好,好,一定去,把黄酒给我留着,我一定去”俊生回应到。

“今儿是个吉日,根儿能醒过来,真的托了神的福气”,跟在送根儿回家的人群后面的二仙儿自言自语的说着。

“草一儿一婶,草一儿一婶,我哥叫你去村上开会”,村长浩瀚的妹妹婉灵布谷鸟般声音从大老远传来。

草儿听到婉灵的喊声,脚步停了下来。

“二仙儿,麻烦你先照顾下你根儿叔,上前面的那个山坡慢一点,俊生,你注意搭把手,我给婉灵说几句话就回来,我跑快点,赶得上你们”草儿一边说一边把担架上根儿的被子往下按了按。

“婉灵儿,什么事,这么急”草儿气喘吁吁的问道。

“哎呀,草儿婶,根儿叔没有给你说吗?前天我爹可是给根儿叔说了的”婉灵儿回答说。

“说的啥,你根儿叔这几天都不在家,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呢,这不今天刚回来就出这档子事”

“什么事儿,婶儿”

“你根儿叔跳河了”

“啊,跳河,好端端的跳什么河,前天晚上在我家,还说今年要再好好挣一年钱,把房子翻修成楼房呢”

“算了,不给你说了,我还得赶回去照看你根儿叔,你就快点说啥事?”

“移民外迁的事,我老爹说,这次移民搬迁,你们符合条件,也纳入了第一批搬迁对象,还想具体征求下你们的意见”

“列入第一批搬迁,谁说的,回去告诉你老爹,别做梦了,那么多人住在河边要搬迁,让我打头阵儿,门都没有,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草儿提着嗓门儿说道。

草儿盯了婉灵一眼,头也不回,朝家的地方跑去。

婉灵站在哪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根儿真是福大命大,在俊生的药物治疗下,草儿精心照料,不到一个星期,完全恢复过来了。今儿根儿一大早到后山上去了,说是看看栽的辣椒秧长得咋样。草儿一个人坐在门前的樱桃树下,愁眉苦脸的。根儿度过了这一劫,草儿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总惦记着几件事,一是搬迁的事,根儿肯定事先知道,但是为什么不说呢?二是根儿跳河的事,是啥原因你呢。还有就是女儿娟儿自从10年前上街走失到现在,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找,可是到现在一点儿音讯都没有。这些事在草儿的脑海里一幕一幕的,都绞成了一团乱麻。

“草儿,我回来了”根儿一面把从后山上捡回的柴放在院子的垛子上,一面对草儿说到。

“根儿,来坐会儿,我有事跟你说”草儿从屋里提了一把凳子 ,在靠近自己坐的右边放下,对根儿说。

根儿脸一红,应声说道“好,好,就来就来,草儿。我喝口水就来”

根儿端起桌上的杯子一边喝水,一边悄悄的飘了草儿一眼,心里想草儿什么事呢,这么一本正经,原来都没有这样的。

根儿又往杯子倒了点热水,出来把凳子端起来往草儿面前靠了靠,说:

“草儿,啥事儿,你说,我听着”

“根儿,我们结婚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我对你咋样?”草儿问到

“草儿,我这人憨憨的,不记事,你也知道,话我也不会说,但是我心里有数,你对我好的那是没法说”根儿立即回话说

“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那我有点事问你,你要说实话。”草儿一边端详着根儿,一边认真的说

“你说,啥事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根儿低着头说。

“你好端端的去建筑上做零工,回来怎么会掉到河里呢?”草儿问到。

“草儿,没啥事儿,你看下这张照片,像不像我们的女儿娟儿”根儿把手机朝草儿面前摇了摇。

草儿一把抢过手机,攥的紧紧的。好大一会儿才慢慢打开。

手机的照片是一个微信名叫梦里水乡发来的,一对大眼睛,耳朵很大,一身红色衣服,有一对小辫儿高高竖起来。

“这那是娟儿,娟儿的耳朵边有个很明显的黑点,这个没有,娟儿的耳朵也没有这么大,就算过了几年,也不可能变化这么大吧”

草儿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的说到。

“是的,我也感觉这不是我们丢失的娟儿,掉到河里出事那天早上,我到工地很早。建筑上一起做零工的小赵,就是这个梦里水乡,是个领班。他就是我们邻村赵庄儿的,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说知道我们女儿丢失的事。悄悄的对我说:”“根儿,你女儿有下落了。”

我高兴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就问他女儿在哪里?他说也是朋友告诉他的,说看起来很像,过两天就把照片发过来看看。我为了感谢人家,就拉他到附近的早餐店里吃饭,还买了一瓶酒。草儿,你知道,我是不喝酒的。但是人一高兴,也喝了几杯。吃完饭,脑袋里想的总是女儿的身影,那有心思干活。

“所以我就想早点回来,跟你合计下,也让你高兴高兴,那知道快走到家了,酒劲儿上来了,左右摇晃,就这样掉到河里了。”根儿大声说到

“那这几天也不见你说这事儿”草儿看着根儿说

“说啥呢,我身体好了的第二天,小赵就发给我了照片,就是你刚看的这张,我一看,这不是我们的女儿,那还有脸说,不信你可以看看发照片的时间”根儿回道

“看你这点出息,喝点酒就喝到河里了,那这事就算翻篇了,那你说村长女儿婉灵儿说的移民往外搬迁又是咋回事儿,说是你答应了”草儿一边把手机仍给根儿,一边问道。

“这个婉灵儿,我哪里答应呀,那天晚上到村长家,本来想的是人家认识的人多,帮我打听一下女儿丢失的事,他给我说马上移民要外迁了,把我家也放到第一批移民外迁里,我就顺口一说让村长看着办”根儿委屈样的对草儿说道。

“说话不过脑子,你顺口一说,人家就当真了,你知道吗”草儿生气的说

“根儿,今儿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答应我们家外迁的事,我俩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你难道忘记了你家建大坝那会儿吃得什么亏,你全都忘了?”草儿起身问道

“怎么会忘记呢,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根儿红着眼睛说

根儿一回忆起来自己家在建大坝那年头搬迁的事儿,泪珠儿就止不住的留下来。根儿忘着草儿,又开始讲述自己那段艰难悲痛的日子。

“那时候我还小,大概5岁多,好多事都还就记得,我们住在离老古城不到1里地儿的一座山洼中,在山的背后,有一座娘娘庙,烟火还很旺盛。我在家排行最小,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树儿,一个姐姐琳儿。姐姐琳儿三岁时患病,没有钱治疗走了。母亲腿脚不灵便,用现在的说法,有严重风湿病,一下雨就疼的要命。多亏了父亲脑袋转的快,从外面进了些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放在家里,为过往的香客提供些服务,赚些钱补贴家用。虽然一年到头工分挣的不多,但日子还算过得去。”

“那时我家住的房子,是祖上留下的3间大瓦房,两边还有一排厢房,冬暖夏凉。建大坝那几年,队里要求一家至少要出2个劳动力,村上考虑我家情况特殊,经过镇上特批,同意我家出1个劳动力,我哥哥树儿就自然被派到了工地建设大坝,当时母亲说,那么深的水,那么大的河,斗大的石头滚入江中也冒不起个水花,怎么能把水截住呢?日夜担心哥哥的安危,同村去的另一个和我哥哥差不多大的孩子,去不到半年,一天晚上在回家时出事掉水里,找不到人了。”

“母亲担心哥哥,有次偷偷的走出去,说是去看下哥哥,由于腿不好,掉在了路边的山坡下,再也没有醒来。这也成了父亲心中的阴影”根儿喝了一口水,停了停说道:

“那个时候,我父亲经常说,当时工地好多人都是备着干粮,10万人三班倒,用扁担、筐子、小木船运送土石头的,昼夜不停工。那时候施工现场不到2平方公里,几万人在一起施工,白天就是一片人山人海。晚上没有电,照明用火把、汽灯,从采料场到江边连成几条火龙。人们挑着土筐,一路小跑,你追我赶;到处是红旗猎猎,喇叭声响,挑战书、应战书、决心书喊破云霄,真个是热情似火,干劲儿冲天。在大冬天的结冰的季节,挑着担子的在工地干活的人们多数都是穿着单衣,干活干的头顶上都冒着热气。每一个人都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一筐土下去就能把河堵住”

母亲走了以后,父亲变得不爱说话了。每到节日,父亲一个人到母亲坟前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劝也劝不回,他把心中的思念和苦闷,默默地与母亲交流着。父亲带着我艰难的过着日子。大坝建设工地现场在热火朝天的进行,处在水位线下的移民搬迁也要开始了,那时候一天到晚,无论是村里、还是组上家里都很热闹。当时有个不成文的宣传,在工地上做建设的家属要带头搬迁,我哥哥树儿在工地上搞建设,自然是属于带头搬迁对象。父亲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到母亲墓前,总是唠唠叨叨。那时父亲其实也难,儿子在工地上,妻子也因为去看建大坝的儿子出事了。不带头搬迁,怎么向儿子和母亲交代。但是搬迁吧,自己好不容易在房前屋后开的荒地,还有这熟人熟识邻里,又要失去了,家族上留下的房子也保不住了,用老话说,叫败家子,以后自己到了地下见了祖宗,怎么交代。一想起这些,父亲心里就憋屈。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一直不喝酒的父亲,也学会了喝酒,把自己的苦和疼都寄托在那一杯杯苦酒中。

移民搬迁动员会不管你愿不愿意,准时在村部召开了。父亲做为会议代表参加了会议,动员会上,父亲晕晕乎乎的,当时领导都讲了些啥,一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组上的干部给自己带上了大红花,上台站了好一会。会议结束后,一位镇上下来的干部拉住他说签个字,父亲想都没有想一下就签了。晚上回到家,附近要搬迁的移民都来到了家里,七嘴八舌的问起搬迁的情况,父亲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有的说要搬迁到夜县,离这里有好几百里地 ,有的说第一批往山上靠,离水越远越好,还有说搬迁到新疆去,那离家可是有上千公里路.......说什么的都有。

父亲没有答话,端起一把凳子,带了一壶黄酒,到后上了去了。一来到后山,望着长满青草的母亲的墓地,风呼呼的刮着,空旷的山野只看到父亲的身影在哪里时儿过来,时而过去,凄凉和孤单写在脸上。

“老伴儿啊,你倒好,走了安然了,现在政府要我们搬迁,你说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生活,还有,我们走了,把你一个丢在这里,我们心里咋放得下啊?你告诉我们该咋办,老伴儿”父亲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道。

父亲在煎熬中按照村上的统一安排,有序的准备着搬迁。家里暂时不用的,都被父亲整理的清清爽爽的,在厢房里整齐的堆放着。有父亲的爷爷留下的几捆书,还有家里原来的桌子、椅子之类的,有些物品我都叫不上名字,也没有见过。父亲说这些东西一定要带上,这都是念想,将来走远了,看看这些东西,心里好受点。

太阳每天照常日出日落,生活的日子显得有些显生疏。有一天,父亲拍拍我的头说:“根儿,我们明天去看看你哥吧,你哥哥有些时日没有给家里来消息了, 顺便也看看坝建的啥样了”

“行呀,我们去看看哥哥, 都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哥哥了”。我满口答应。

头天晚上,父亲把面缸里的面一下子倒出来了,做了好多馒头和玉米花儿。第二天一大早天都没有完全放亮,父亲就起来忙活开了,把馒头和玉米花往篮子里一装,又盖上了一层蒸笼布,提着篮子就出门了,我跟在后面,路还是不近,穿过一段长长的古城墙和石地板,翻过2座山,再过一条河,就能看见工地现场了,等见到哥哥时,已经是过了晌午了。

在工地现场很热闹,到处都是人。一车车土石块在工地上飞快的跑着,挑框的,肩抬的,河里还有无数条木船穿来穿去,没有一个人闲着。

“爹、根儿,你们来了”哥哥一边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汗,一边说道。

“工地上还好吧,生活咋样,建设大坝还要几年?”父亲一连问了很多。

“工地上就是忙,不分白天黑夜,赶时间,生活还行,吃得消。差不多还要一年就建设好了。这坝建设起来,其实很好,一来可以防止洪水,二来将来再加高以后可以把水调到北京去,所以,搬迁的事,我们还是要听国家的,听村上的,让到哪里,咱们就到哪里”哥哥抹着我的头说。

“树儿,我也想开了,不管搬到哪儿,都是种地吃饭,再说了,人家都搬迁了,你说你不搬迁,也没有道理。这些馍和苞米花,你留在这里饿了吃点,活路重,怕你身体吃不消”父亲红着眼睛说。

列入首批外迁的各家各户都在为搬家做着准备,亲戚们之间也你接我,我接你,伤佛都在做最后的告别。赵家和王家因田边地界的事儿好几年不说话,不来往,也自然和好了。整个村里像过年一样热闹,但也弥漫着苦苦的愁味儿。每天都能听到祖坟前哭泣的声音,鞭炮劈哩啪拉放着。

村里的喇叭除了通知开会外,整天都在宣传关于建坝搬迁的事。镇上,村上,还有移民工作组的同志,集中到各家各户宣传动动员,搬迁的浓厚氛围在全村弥漫。隔壁的王大爷60多岁,是部队转回来的老兵,立过功,对搬迁很支持,白天挨家挨户做工作,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现在翻身做主人了,不受欺负和压迫了,到那儿都是家。晚上,他一个人喝着酒,看着正屋停放的棺材,半天不说话,有时一遍又一遍的擦试着。坎儿上的吴大爷一个人生活,也被定为外迁对像,他自小就给地主放牛长大的,对搬迁也是二话不说,他把房前地里的土装了整整一大罐儿,用红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放在床头,说走时带上,闻着熟悉的黄土味儿,到了新的地方,睡的也踏实。下院的何老汉,老伴走的早,一个人拉扯大4个孩子,听儿子说这次要搬到很远的地方,老泪纵横,用自己最值钱的帽子,装上了妻子坟前的土,放在箱孑里,说自己搬走了,不能把老伴儿一个人撇下,带上妻子坟前的土,等自己老了,把土撤在坟上。村里的人们,都在以传统的方式向这个最熟悉的老家告别,都在以最朴实的行动呵护着大坝建设。

父亲默默的踏着全村人的节拍,在焦躁中等待移民外迁的到来。对搬迁,父亲是在意料之中的,别的不说,自己的房子就被上面测量了几次,说是建设大坝,每次自己都签了字。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定下来,但是国家花那么大的力气来测量,肯定是有大事要决定。那个时候自己还在想,往后靠靠多好,谁知道上边说大坝一蓄水,要淹没好多田,如果都留下来,那土地少了养不活人,所以要外迁的有土地的地方,想想也是这个理儿。父亲有时候和别人不一样,人家不关心的事儿,父亲倒是很在意。时不时到古城哪里去看一下,这几天,古城在拆迁,有时父亲一去就是半天。

父亲回来说,现在的古城剩下的只有半边高大的城墙,城里也没什么人,都去建设大坝了。说起这些,言语间总是充满怀念与惋惜。这个古城可是产生了我们自己的宗教道教,还修建的有皇家道观,江边的这个古城非常繁华,水上码头山一样的货物集散在哪里,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南下的山货,北上的南货,都在这个地方中转。码头对面有一条街叫朝圣街,歇脚的,烧香的络绎不绝。那个最大的净东宫,一眼望不到边,占了古城的一半,城内全部是青石板铺的。净乐宫占地面积约5万平米,里面有一对巨石雕成的乌龟,龟旁石碑上刻着皇帝下的圣旨。古城城墙很坚固,都有10里多长。当时县城居民约2万人。现在人们都将房砖、木料、家具等搬走了,城墙被拆了一半。多好的东西呀,真是可惜了,坝一建好,再也看不到了。

在父亲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到那个叫夜县的地方看看,看下究竟在哪里,哪里条件咋样。但是,这个愿望只能在心里,那个时候,人们想的最多的是为大坝建设做点事,上边既然说了怎么做,肯定有做的道理。在等待中,人们都感觉,待在这里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年儿刚过,人们还没有从热闹的氛围中缓过劲儿来(这个年村里人都在沉闷中度过,似乎少了往年的热闹)。春天刚刚露头,田野里的草儿已经在悄悄的萌动,河边的柳树已经冒出了绿色的米粒儿,鞭炮的火药味还飘荡在天空。原来这个时候,人们都在为下豆育苗做准备了,现在,所有的土地都处在一片沉寂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刚过几天,村里工作组就通知了搬迁的日子,说是大坝快要蓄水了,上边搬迁令也下了,要抓紧组织搬迁。父亲接到通知后,似乎显得更焦躁了,一天到晚什么事儿也不想做,开起来五神不定,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总是这看看,那瞅瞅,似乎要把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深深的印在脑子里,父亲到母亲坟上的次数更多了。母亲在父亲心里,永远都是挂念。在搬迁出发前的最后一天,天空下着雨,父亲和往常一样,又去看母亲,他把家里过年仅剩的一小块猪肉、还有鸡蛋,装在篮子里,带上了家里最好的一个花瓷碗,提了一大捆火纸,叫上我,还有家里的大黄狗,来到了母亲的坟前。

“根儿他妈,明儿我们都要搬家了,今天我们来看看你,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不知道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看你,树儿在工地上建设大坝,你知道的,来不了。根儿也在上小学,很懂事,现在就在我身边,以后我会让树儿经常来看你,我把家里的老黄狗也带来了,你也好好看看,以后你想看就要到夜县了。”

父亲一边说一边抹着泪,慢慢从怀里掏出那个花瓷碗说:

“根儿他妈,这个花瓷碗是你嫁给我时带过来的,你走了以后,我把碗收起来放在了箱子里,再也没有用过,今天我把他放到你坟头儿,这样吃饭也有个囫囵碗,你坟上的土我也带走了一些,以后我搬迁到了那边,看到这些陪伴你的土,也许能睡个安稳觉”

雨纷纷的下着,泪静静的留着,整个山林一片沉寂。

村子里要搬迁的户,都把房子拆的差不多了,说是拆,其实都是把瓦下了,能用的都抵给村子里给点钱,不能用的,都送给邻居了,远远一看,村子里灰突突一片。院子里到处都是被子、锅碗瓢盆,堆的跟小山似的,路上上面组织运送移民和物质的拖拉机、木板车、自行车,各式各样的运输工具,人们都在忙活着装运东西,院子里、小路上三三两两的人们在一起作最后的话别。

下庄的黄老八躬着身子,将几年前亲手做的几张椅子最后放上板车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走向了家中那只狗。这只狗已经陪伴他5年了,一向非常听话,但这一次,它却叫着躲开了。他摇了摇头,说连狗都不想走啊。不远处,一户陈姓有威望的老者,正带领着陈姓的70多个村民,向着祖上的墓地方向跪了下去,做最后的离别叩拜。再过一会儿,这些靠土地和江河生存的农民,就将离开祖祖辈辈一直生活的地方,这距离,对于很多从未出过远门的老人来说,显得过于遥远,但这些,他们一点儿也来不及多想。

“出发了,锣鼓敲起来”村长红着脸扯起嗓子喊着,喧天的锣鼓敲的震天响,运行的车队开始蠕动起来,送行的人们一浪紧接着一浪往前涌动。我和父亲望了望自己已经拆的不像样的老房子,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别了,永远的离开了!人们一个个仰起头,看着这片熟悉的天,这块熟悉的地,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默的数落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车队在蜿蜒的公路上一路颠簸到了镇上的汽车站。镇上和村里的工作队员早已等在这里,他们按照搬往不同方向的移民,已经编好了车号和座位,要携带的家什物质已经在分装上车,将集中送到搬迁的地方。父亲紧紧的拉着我坐在通往夜县的汽车前排窗口,父亲一直把脸伸向窗外。按照安排,班车将在1个小时后出发,车站集中的人越来越少,父亲心里感觉越来越慌了。现场服务和送行的工作人员还在车站里里忙碌着。

“根儿,根儿,你在哪个车上,回应一声”婉灵急促的声音从车站里各个缝隙中传出来。

“我在这里,我在这个车上”根儿把头从车窗里伸出,大声回应道。

十一

“根儿,你们就不座这趟车了,大坝建设指挥部让你们赶紧去一下,接你们的车已经停在了站外边”婉灵一边说,一边把我往下拉。

“啥事儿?婉灵,车马上要开呢”父亲接过话说。

“我也不知道,根儿叔,他们只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可能有要紧事吧”婉灵降低了声音说。

我和父亲座上了大坝建设指挥部的车,不到2个小时,就来到了大坝建设指挥部,一块白底黑字的大牌子挂在那里,一波一波的人出出进进。

一个矮个儿,瘦脸,戴着眼晴的中年人,像个领导,连忙见把我和父亲让进里屋,里面的水已经倒好了,这个中年人搬了把凳子坐在父亲边上说:“辛苦了老乡,国家建设大坝,真是委屈你们了”

“领导说远了,你看邻里邻外,乡里乡亲都在为大坝建设忙活着,我儿子树儿又在大坝建设工地做领班,你说我家要再拖后腿儿,这还说得过去吗?”父亲连忙说道。

“树儿在建设工地很能干,表现很好,在工地起了带头作用”中年人肯定的说

“只要不给建设和领导添麻烦就好,领导,如果没别的事儿,你送我们回车站吧,好多家当还在那儿呢!还有,树儿要是知道人家都搬迁走了,我还在大坝建设指挥部,还说他老爹不想搬迁,又来给领导找麻烦呢”父亲焦急的催促着。

“不会的,是这么个事儿,是......”中年人看着父亲紧张的说道

“什么个事儿,你倒是说呀,树儿当逃兵了?树儿做错事儿了?”父亲着急的站了起来。

“不是当逃兵,是当了标兵”中年人也站了起来。

“标兵好,没有给我丢人”父亲松了口气。

“没有丢人,没有丢人,是这样,你喝口水,我给你说”中年人拉着父亲的手说

“你说呀,水不喝了,你再不说我就走了,邻里还以为我不搬迁了呢,房子也拆了,还落不到一个好名声”父亲说完就要转身往外走。

“别走,是这个劲儿的,树儿在工地上受伤了”中年人赶紧说

“搞大坝建设,破点皮,那有啥,走路还有个歪脚的时侯呢”父亲不以为然的回道

“树儿,伤的很重,现在正在地区医院抢救”

“啊,抢救!”父亲还没完全站起来,又重重的倒在了橙子上。

大伙你叫我喊,父亲醒了。

“树儿是怎么受伤的?”父亲慢慢问到

“大坝建设工地砸炮取石头,当时点了五炮,只响了4炮,还有1炮没有响,按照规定过了安全时间,树儿和往常一样以为是哑炮,就去看看,谁知刚走到炮眼跟前,轰的一声炮响了,树儿也摔出去老远”中年人紧紧捏着父亲的手说。

“啊”父亲脸色很不自然的尖惊叫了一声。

十二

父亲默默们坐在车上,一只手不停的扯着衣服,一只手紧紧的攒着我的手。随行的村上,组上和指挥部的大大小小的领导不停的安慰着,但父亲好像一句都没有听见,双眼直直的望着前面。车在路上吃力的奔跑着,父亲也在拚命的压抑着什么。

到了地区医院住院部门口,父亲第一个下了车,在门口迎接医生的带领下,一行人急速的来到了特护室。

“病人经过6个小时的手术,现在还没有苏醒,全身8处骨折,头部於血己清理,手术很顺利”主治医生介绍说。

“病人什么时侯能醒过来?”

“这个不好说,现在病人处于深度昏迷期,要看病人的意志力,受伤的地方太多了,我从医20年,还没有见过骨折如此多的病人,也没有见到过如此扛得住疼的人”医生把影像资料举起来说。

父亲没有说一句话,双手伏在玻璃门上,盯着床上的树儿,树儿的头整个用白纱布包裹着,旁边仪器显示的曲线不停的闪烁,药一滴一滴下着,看了让人揪心。

“根儿,把你父亲扶到休息室,休息下吧”村上的干部说

父亲颤微微的来到休息石,还没进门。他对随行的人说:“就这样吧,你们为树儿的事也忙前忙后,你们回去吧,别耽误了建坝的大事儿,这里我和根儿照看着,等柱儿醒了,能走路了,还麻烦你们帮我找个车,我把他带到夜县去慢慢看”随行的领导边说边擦着眼泪。

“先不说走的事儿,安心照顾好儿子,这里的医生我们都交代了,会尽最大的努力救治,搬迁的事,经指挥部研究,你们一家由外迁改为后靠山上,暂时住在村上为你腾出的房孑,你的行李等己经从镇上车站给你带回来了,放在村部”

“领导,这样不好吧,我不能开后门,树儿醒了知道这事儿,又该吵我了,等树儿好一点了,我们还是搬迁吧,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这也是上边的意见,放心,树儿若说这些事,有我们呢”

这一晚,父亲躺在招待所的床上,连衣服都没脱,几乎一夜没有睡,父亲说,总有种不好的感觉,不敢睡,脑子里的事儿一个接一个,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每一个都好难......

十三

凌晨4点多,天还没亮,“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酲。父亲拉灯起床开门,好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

“树儿快不行了,你们赶紧去看下吧”在医院帮忙照看的干部焦急的说道

父亲一句话也没说,拉起我都走,鞋子都没完全穿上。

刚走到重症室门囗,就看到围了很多医生,护士,还有大坝建设指挥部的领导,镇上,村里的,组里的呼啦啦一大排。

“柱儿因颅内出血加炎症并发,虽然抢救3个多小时,但还是没有抢救回来”

树儿一身白布盖着,父亲哆嗦着走到跟前,轻轻的揭开白布,手上,腿上的绷带还在紧紧的打着,脸己经痛苦的变了形,一双似闭非闭的眼睛还看得出来泪水的痕迹。

"树儿,你这一走,让我怎么向你妈交待呀,你还说等把坝建好了,就去夜县照顾根儿,挣很多钱,让根儿读一肚子书。。。。。。"

父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嚎的哭了起来,我也踉着掉眼泪。随行的人把父亲劝开后,领上了车,准备住到已经安排好的地区招待所。

“就不住招待所了,把树儿带回去吧,在那老房子先搭点遮雨的棚子,将就下把树儿下葬了”

“委屈你了,在你家住的后山上,己经支起了工地用的简易帐棚”村长看着父亲说到。

村里己看不出往日的热闹,大部分都搬走了,剩下光秃秃的墙,还有墙上带不走的年画,像框,有几处房子下还躺着小狗,也许还在等主人回来吧。各方面的记者都来采访了,好多领导也都来慰问,村里的广播也播起了树儿去逝的消息,说树儿是全村的骄傲,所有建设者学习的榜样,向树儿同志学习等红色宣传标语已经在村里组里贴的到处都是。

由镇长组织的追悼会在村部召开,天下着雨,父亲拄着拐棍和我一起站在棺木的一边,一条树儿同志追悼会横幅标语格外醒木,黑白遗像照正居下方正中,各个地方来的花圈摆了一圈又一圈,村里到处张贴着向柱儿同志学习,加快大坝建设,早日发电并网等标语。大坝建设现场来的代表,地区来的,省里来的,把村部差不多挤满了,树儿被追认为中共正式党员。父亲机械不断和所有来的客人握手,在人们的三举躬后,树儿被葬在了母亲旁边,送行的队伍排成长长一列向前蠕动,花圈白花花一片,根儿抱着哥哥的遗像走在最前面,6把震天的琐拉吹着凄凉的送行曲在山林中回荡,林中的鸟儿四处乱飞,葬礼隆重而悲壮。

在葬礼结束时,村长将一个红布包郑重的交给父亲。“千万别丢了,这里是柱儿留下的东西,有柱儿留给你们的话”父亲接过村长递来的东西,紧紧攒在手里。

十四

树儿走后,父亲像掉了魂似的,每天在村里搭建的房子里一呆就是一天,好几晚上,他都望着树儿留下的那个红布包,从来也没有打开过,好像一打开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隔三差五的记者来采访他,父亲总是耐心重复着已经讲了无数次的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树儿其实也想活着。

树儿的头七(农村把去世的人从去世的时间第一天算起到第七天为头七,一直到为七七)到了,父亲谢绝了所有人要来参加的好意,带着我,提着传统的面条、肉等祭品,来到哥哥的墓前。

墓土上已经长出了冒尖儿的青草,花圈像新的一样立在那里,风一吹,哗哗的响着。父亲摆好祭品,把纸点燃,青烟缕缕飘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山谷里格外响亮。

父亲拉着我,在哥哥的坟前和母亲的坟前一步一步的转着。父亲停留在母亲的坟前,从怀里掏出树儿留下的红包,小心翼翼的一层又一层的打开,一个红色的本子掉了下来,里面还有用圆珠笔写的几页纸。红色本子是一个《党员证》,父亲拿着树儿留下的纸慢慢的读了起来:

老爹,根儿: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还在想,但愿这封信你们永远也别看到,因为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了你们!

老爹,这辈子你很苦,我都知道,先是失去了女儿、后来又失去了妻子,现在你又失去了一个儿子,我都不敢想你得到儿子永远离开你的消息时,该怎么承受得了,我也不敢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怎么样才会让你的眼泪止住。在我心中,你很坚强,即使在家最困难的时候,你依然用自己的肩膀为我们抗风避雨,在我上学的时候,你总是告诉我,只要有书读,就是天大的好事,后来是我自己不去读了,你还狠狠的骂我了一顿。你知道,那个时候,妹妹刚走,弟弟还小,我咋说也要帮你分担点儿,但是我从来没有丢下读书,晚上一有时间,我就拿起书看,所以我的知识长进了不少。到大坝建设现场以后,我认识了很多专家,技术人员,他们都很有才华,他们都住在大城市,但是为了这个大坝建设,他们和我一样,战斗在风雨中,浸泡在河水里,其实现在建设大坝还是第一步,听专家说还有第二步,到那个时候了,水就会流到北京去,这样北方缺水就可以解决了。我真的很佩服他们,也不间断的向他们学习。后来在班长的教育下,我入了党,成了一名预备党员。你知道,工地情况复杂,各种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哪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不要悲伤,一个国家就是一个家,为家里做点事,都在情理之中。到了那个时候你把我放在母亲的身边,让我替你多去陪陪母亲,我也会在下面把妹妹照顾好!现在房子已经不在了,你们都是为了给工程建设让路,我真的很高兴。以后你要带着根儿好好的活下去,让根儿多读点书,这样更明白事理儿。

根儿,现在家里就你一个年轻的男子汉了,虽然你还小。但是你想呀,这么小你就经历了这么多事,将来你的心里更强大。原来我打算,大坝建设好了,我就专门照顾父亲,照顾你多读点书,争取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但是现在就靠你了。还有,父亲虽然坚强,但是人毕竟是肉长的,有时候真的担心他扛不住自己,等你大点了,你要尽可能的照顾好父亲,他这一辈子真的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根儿,等母亲百年之后,你一定要把父亲和我们安置到一起,阳间没有尽孝,阴间再来弥补(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希望),等你长大了,有时间了到我们坟前走走,有什么好事也让下面的我们高兴高兴!那个党员证就放你那里,替我保管好!这是你哥哥努力的结果呢。

你的儿子:树儿

你的哥哥:树儿

无法预知的年月日

十五

“根儿,你咋哭了呢?你看现在,谁愿意搬迁呀,乡里乡邻的又熟络,闲时打点鱼,做个零工,一年的生活费都有了”草儿推了推根儿说道。

“是啊,一搬三不安,咱家的蔬菜大棚一年还能挣个10来万,愿打算今年再挣点钱,把房子盖了,可这又要搬迁了”根儿看着草儿说。

“就是,所以呀你去和村上说说,能不能不外迁,再说了,如果搬迁了,咱们的女儿要是回来,咋知道路”草儿带着哭腔,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卧在脚底下的大黄狗。

“草儿,你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可是从实物调查,到搬迁规划,咱可都签着字呢。还有,现在政策和往常不一样了,不是说咱搬出去房子也有,地也分,肯定比原来好多了”根儿慢慢的地说道。

“你看现在又是美丽乡村建设,又是合作社,国家每人一年还发600元钱,一发都是20年。”根儿语气很平和。

“根儿啊,搬迁,把我们家几个人都搬没了,女儿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草了红着眼眶说。

“这我知道,也心里痛,哥哥因炮出事后,我带着父亲就在现在的地方用树枝围了一间房子,四面透风,家里时不时还有狼出没,后来村上每个人给了200元补助款,说是搬迁补偿,用这点钱把房子换成干打垒房(用土打墙),父亲走后,家里分了地,还有山场,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我俩认识后,你没有嫌弃我,这十几年,勤扒苦做,房子也有了,生活也好了,搁谁让挪个窝都难受。女儿丢失的事,上次公安也来人采集血液样本了,说现在国家正在统一开展打击拐买妇女儿童专项行动,说不定真还能找到呢”根儿拉着草儿的手说。

“搬迁可能就在这几天,驻队的移民干部己经在挨家挨户签搬迁合同了,听说邻村的都在兑现补偿款了,时间好紧,就容不得人有想的时间”草儿望着对面的大山,不紧不慢的言语道。

“草儿,我给你看样东西”根儿抽回拉着草儿的手,从家里拿出一个红色小包,郑重的递给了草儿。

“你看看,就明白了”根儿说

草儿不解的看着根儿,慢慢的打开小包,包里是大哥柱儿留下的东西,草儿认真的看起来,眼泪顺着草儿的脸留了下来,手微微颤抖......

“根儿,咱爹,还有大哥真的太苦了,我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原来我就想着建设大坝是国家的事,因为这把家里人都弄没了,国家就该欠我们的。其实,我也不是不搬,大河有水小河才能满,这个理儿我懂,有时就是气不顺儿。搬吧,我们搬出去,别给大哥丢脸”草儿一边小心的包好哥哥留下的东西,语气肯定的说。

“我们搬,草儿”根儿把草紧紧拥在怀里,用手不断的拔弄着草儿的头发。

一阵微风吹来,树林沙沙着想,大黄狗围着草儿和根儿,欢快的摇着尾巴。

十六

二十多辆车组成的搬迁车队顺着村上的公路一缕边儿停着,每辆车前面都系着一个大红花,"搬迁光荣,支持国家重点工程建设"祖国处处是家乡”的横幅悬挂在车的两边,“南北一家亲”"人民心连心"等标语把村部、路边张贴的满满的,远远的看上去,红红的一片。镇上请来欢送的乐队在使劲儿的表演着,村上的大桥上正在演着古装的家乡戏,各方面的工作队员胸挂着工作证紧张的忙碌着,有的帮忙清点东西,有的在和安置区联糸,忙而有序。

预定的出发时间是下午1点,草儿和根儿一大早起来,在村里各处转了转,所有的都准备好了。草儿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头发梳成小辨,小辨上轧着一个蝴蝶结,看起来格外漂亮,根儿一身休闲装,一双黑色球鞋,稳重大气。根儿拉着草儿,从喧闹的人群出来,直接来到母亲出事的山脚下那个大石头旁,草儿非常茂盛,差不多把石头都盖过了一半。根儿来回抚摸着石头,和草儿面对大坝建的方向跪了下来,深深的扣下三个头,“毌亲,哥儿,下午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们为了大坝建设,把魂儿丢在这儿了,我们的心也会在这,想我们的时候,你们就看看这一库的清水,我们就是库里的鱼,鱼离不开水”根儿含着泪说。草儿轻轻的为根儿擦去泪水。旁边的黄狗一动不动的站在身边,一会儿看看草儿和根儿,一会又伸长着脖子盯着远处。

草儿拉起根儿,沿着对面的小山坡,不一会就来到了父亲的墓前,墓地里的杂草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都立起了崭新的墓碑,在墓前也用水泥铺砌了祭拜台,黄白色的鲜花摆放在祭拜台的两边。根儿和草儿一前一后,围着墓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儿,这里的一切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根儿知道,这一走,家乡离的远了,有什么烦心事儿,给母亲和父亲唠叨的机会就少了。根儿和草儿在父亲和母亲的目前祭拜完后,来到哥哥的墓前,草儿把花儿扶正。

“哥哥,你要是在天有灵,应该感到高兴,你牵挂的大坝快要建设好了,我们今天也要搬迁了,有母亲和父亲在这里陪着你,你也不孤单了,将来水蓄起来后,一片汪洋,很开阔,有这片水护佑着你们,我们也放心。”根儿一边拔着还没有清理干净的小杂草,一边说。

“草儿姐,根儿哥,你看是谁来了”,婉灵带着一位警察和一身红色装扮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墓地。草儿一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娟儿、娟儿。你是娟儿吗”,草儿拉着女孩子的手,仔细的端详着,”“草儿,这儿有颗黑子”根儿语无伦次的说,眼眶也湿润了。草儿把女孩儿紧紧的拥抱在怀里。”

“娟儿,你让我和你爸找的好苦呀,这十几年你都怎么过来的,你个死丫头”草儿一个劲儿的拍打着娟儿的后背。

“妈、爸,我回来了,我到前几天才知道是被人带走卖给了在河边居住的一家打鱼人家,这家人待我很好,我一直以为就是他们的女儿,至到前两个月一位警察拿了一张报纸找到我说,我的血型和这张报纸上《热血洒江河》宣传的人的血型一样,有血缘关系,养我的父母估计看是瞒不住了,就把当时我怎么到他们家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我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在那里。我向学院请了假,就回来了”娟儿轻轻的说。草儿、根儿、娟儿三人抱在一起,好久好久才松开。娟儿给爷爷、奶奶、叔叔一一磕过头,三人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墓地。

到了搬迁出发的时间,前来送别的领导,邻居一一和上车的人告别,眼看车子就要启动,人们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了,有的拥抱着放声大哭,有的拉着手久久不愿松开,有的把自家产的鸡蛋、干豆角一包一包的使劲儿的往车上塞......车队启动了,靠在车窗边上座着的人们打开窗子拼命的挥着手,车后面几只黄狗也顺着车追赶着,一曲清亮的歌声在乡间环绕:

池塘边的柳树

小河里的虾

稻田里的青蛙

田野上的花

清凉凉的水

翠绿绿的山

黑黑的泥瓦

红红的墙

老家

这就是我梦中牵挂的老家

滚烫烫的江水

壮巍巍的坝

溜溜的渠道

情依依的长

家乡的千年黄土

再捧一把

山涧的古老泉水

再喝一口

背起希望的行囊

为了大地不再干渴

我把我的心儿留下

带着我的家

向着陌生的远方出发

为什么双眼饱含着泪水

因为

老家永远是我心中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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