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时,到达贵州镇远古城。璀璨的夜色,曾在镇远修路的我,也迷失了方向。
好在有舞阳河作路标,来到河边酒吧街。“民谣小酒吧” “素年锦时”“魔岩音乐厨房”等,梯次沿街展布。稀散的客人,或看书品茗,或发呆沉思,恬静安逸。“以梦为马”的女歌手,用沙哑的声音,演绎着镇远、高原的历史和未来。
坐不多时,女老板说,镇远酒吧特色就是安逸,是回看脚印的地方。看你一身风尘,还是走吧。向前,到步行街,哪里有贵州的风,高原的情!临别时,诙谐地嘱咐:“如果(心)累了,再来酒吧!”
从吉祥寺下至河边步行街时,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人又变成傻不识路的模样。隔河北望,远处的石屏山,隐隐绰绰,霓虹灯彩的余光,勾绘出山的轮廓。石屏山悬崖的身影西展成暗色条带,旧日里,与城垣一起,组成防护体系,护卫府城。今日,唯有“镇远古镇”四个霓虹大字,明暗之间呈现城墙垛口的光效,提示人们记起昔日拱卫府城的“南方长城”。也是,地处腹地的镇远,多民族早已交融,如今歌舞升平,又何须屏障呢?
霓虹灯粉红色彩覆盖舞阳河北岸的府城区。石屏山麓明清民居,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灯笼高悬,片片斑斓,看似天上闪烁的星带。中间的双线光带就是兴隆街了,从码头或道路的缺口中,隐约看到人来客往的繁华景象。近处,沿河建筑,或枕水,或沿河,但都无一例外地朝北,向着舞阳河方向,或开大窗,或建阳台,或修驳岸,或筑美人靠,用来品味和亲近舞阳河的美丽。
舞阳河在吉祥寺附近优雅地向北转了个小弧,东流而去。北岸府城高楼的霓虹灯线在河面投影出城市的廓线,河水里映照出沿河建筑的光芒,连沿河徜徉的行人,也在水面留下细长的身影,也成了美丽画面中的风景。河面如镜,波光粼粼,影随波动,画随水流,分不清是水在流淌,还是画在移动。潺潺的水声,哗哗的桨声,低鸣的汽笛,两岸的歌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歌声和着流水,还是舞阳河水淌着歌声。
吉祥寺至新大桥,两百余米的沿河大道,游客,食客,市民,摩肩接踵,热闹不逊色于南京的夫子庙和秦淮河。岸线轻舒,垂柳成线,风吹丝动,柳叶依依。步道上,健走的市民,张望的路人,或徐徐,或匆匆,但眼睛都不会离开南侧的河水和北侧的街市,似乎要从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从街市上听到美妙的声音。古色的廊棚,与步道同起伏,挑檐红柱,江南神韵里透着苗侗风情。美人靠上,或是成双的老者,或为结对的青年人,安详宁静。这儿,似乎是另一个世界,无声的依偎和陪伴,流淌着心中的甜蜜和幸福。
白墙黛瓦马头墙的古色建筑,沿河滨步行街南侧一字排开,不长的街道,密集排列着商铺和饭店。放眼望去,店铺大堂空荡,用餐、休闲及摊档都搬到门前大街上,因为霓虹灯彩,凉爽夜风和热闹的氛围是古镇人的最爱。
古城鱼庄,新大桥鱼店,苗家饭店,1号餐厅,一家接着一家,不知在哪家吃好;红红的酸汤鱼,红白相间的豆花鱼,油亮的腊肉,青青的野菜,堆尖的肠旺面,不知道吃哪道菜好。人声鼎沸,叫卖声,酒令声,音乐声,此起彼伏,充斥耳膜。在这里,只能傻傻地看着老板,比划着手势,说出自己的需要。而拿着平板电脑的老板似乎早就是你的知音,面带笑容,点着头,飞快地记着你的需要。
惊奇地看着服务员递过来的手机屏幕:“用餐不是重点,关键要乐起来!喝酒哈,猜拳哈,唱歌哈,可以玩到你想走的时候!”“你在贵州要乐呵,必须就餐唱唱歌,歌前多饮水米酒,歌后就有喜事多”。原来,聪明小伙子,想出对付声音嘈杂的办法,在手机记事本里编出提示顾客的服务用语,聪慧有加。
辣味的提醒,酸味的勾起,酒精的刺激,热闹的激荡,人就会忘我。临近餐桌上,光着膀子的大哥,虽然音色不纯,但唱得动情。小巧的贵州妹子,没有专业舞蹈基础,但跳得用心。没有任何禁忌,父子猜拳行令,母女同场献艺,素不相识的人,相互喝着酒,搂着喊兄弟。这就是高原人千百年来战胜困苦而生的豪情,也是高原人世世代代顺应自然而展现的风情。
新大桥是八孔拱桥,解放前始建,解放后建成,古镇人戏称为“国共合作桥”。桥位于舞阳河“S”形转折处,连结南北两岸。在桥上移步,镇远夜色美丽尽收眼中。西望,舞阳河北岸,灯笼高悬于楼房及灯柱之上,成线成层的灯线,沿河蜿蜒,显示着建筑道路的曲线。南岸的卫城城墙下,夜市正酣,粉红的灯笼,多彩的招牌及店内的灯光,组成块块灯彩,与河水相映成辉。东眺,北岸府城建筑灯带与其在投射到河面的印象,编织成一支以岸线为茎的彩羽,灯笼随风而动,彩羽伴水而飘,夜色里,分不清是水动还是画动。南岸河滨步行街,廊棚,步道及河水,明暗相间,构成一条东泻的彩瀑,一直流到灯光闪烁的远处(青龙洞)。
夜色虽然模糊了山与城的边界,但还是在第六感觉的提示下,于黝黑的夜幕里,找到隐约挂在城南半山腰的湘黔铁路。定睛细看,山顶和山脚湮没在夜色里,东去西来的火车,成了挂在天空之中的彩带。时而看到火车行进,彩带飞舞,蜿蜒的列车,曲折地行进在天边上。时而听到汽笛低鸣,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嘶嘶声响起,斑斓的长龙,渐次消失在黑暗的隧道中。火车的一现一隐,也就在眨眼之间,快得像流星,容不得人展开任何想象,但还是从微微的夜风里,能听到旧时工地的号子声,嗅到当年汗水的芳香。看眼前飞驰的列车,脑海里浮现帧帧当年修路场景,心中顿感自豪和感慨,傻傻地臆想,往日的汗水浇灌出今日的风景,自己不就是铸在风景里一颗闪亮的星星?
进“石屏巨镇”牌坊向东,是旧府城区域。兴隆街从建筑中穿过,向东伸展,与舞阳河同向,偶尔在码头,与舞阳河汇合。路南是店铺林立的商业街,内中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古韵的建筑里透着现代化的气息。路北是(旧)府城区,保留着明清的风貌,古朴和厚重。冲子巷,仁寿巷,复兴巷,猪槽井巷,巷街时分时合,交叉衔连,相互通达,血管般地串联起府城区。巷内寂静,少有人走动,拉长变形的身影,忽前忽后,细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让人错以为走在遥远的星空。巷内古井,形状各异,有圆有方,有的形如猪槽。有清澈见底的自然浅井,也有深达丈余的吊井,四季盛泽不涸,每口井有每口井的形状,每口井有自己的故事和传说。刘氏民宅,镇远镖局,傅家大院,两湖会馆等明清建筑,青砖黛瓦,四合院子,依山旁路,“歪门斜道”。江南徽州建筑风格杂糅高原的贴山式手法,既重现了江南庭院的风貌,表思乡之情,又体现出山地逼仄,要与山比高的气魄,既有堡垒式兵营的森严,还兼有商贾大户的豪气,达到“镇而久远”的愿景。
祝圣桥是镇远的标志性建筑,是古镇悠久历史的见证,是古镇人美好憧憬的起点。夜色里,人影绰绰。或伫立桥上,欣赏音乐,听久远的故事,深巷,石板路,旧码头,古城垣,和平村;或抚栏远眺,忆小城春秋,这里曾是小城连接舞阳河两岸的惟一通道,是滇黔古道的重要节点,是湘黔公路的必经之道;或默默祈祷,这里曾是高原人的精神寄托,桥上的“魁星阁”里实现了贵州人状元及第的梦想,如今,多少人又在继续着登高的梦想?
清晨,再上祝圣桥。环顾四周,河北的石屏山直插云天,崔嵬高峻。河南的青龙洞背靠青山,贴壁临空。玉带般的舞阳河,呈“S”型蜿蜒贯通全城,山水城浑然一体。同伴笑称,昨晚迷失在“太极八卦阵”里,不怨。也是,再看镇远,确有别样的风采。位居楚头滇尾,貌似“九山抱一城,一水分府卫”,军事重镇。后来,硝烟散去,民族融合,变身为商业都会,丝路要津;湘黔铁路,株六复线,320国道,沪昆高速公路穿境而过,黔东门户。古镇古朴面貌与新潮生活方式同在,久远历史与活力四射的现实生活同行,镇远用过去,今天和未来,诠释了高原的厚重和美丽!
二〇一七年秋再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