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庐感秋

暮秋，从江西庐山北山公路登山，首见牯岭街。牯岭街建在窑洼（盆地）上，海拔1100米，是一座弥漫西洋风情的小镇。三面环山，一面峡谷。东为大月山，西有大林山。南为牯牛岭，北临剪刀峡豁口，为自西南向东北开口的“U”形半边街。

牯岭街号称“云中天街”，四季均美，秋色更美。晨曦下，平射的朝阳将马路、别墅、洋房镀成金色，金碧辉煌。薄雾中，尚未熄灭的路灯、灯饰、广告，交错展布，灯火阑珊。四周环峰披绿，如绿色的屏障护卫小镇。植满梧桐、银杏的道路，如金色线条，将小镇划成大小不等的网格。网格内，麻石条砌筑的建筑，铺盖色彩艳丽的彩瓦，古色又洋派。街道或与屋顶平齐，或高过屋脊，螺旋递进，蜿蜒曲折。房屋依山而建，顺势起伏，高矮不一，错落有致。黄叶掩映的商店、饭店、超市、酒吧，鳞次栉比。覆满落叶的邮局、银行、电影院、大会堂，样样不少。面积约5000平方米的街心公园，倚岭临洼，菊绽草黄，立景高台。

从街心公园出发，沿大林路西行，过银杏走廊，便到如琴湖。如琴湖坐落在庐山西谷上段，叠悬在“锦绣（峡）谷”之上。四周峰岭围抱成湖，形似提琴而得名。为1961年填筑西谷上游谷地（也就是白居易咏唱的大林寺遗址附近谷地）而成，水域面积11万平方米。

平视如琴湖，可见秋色如“虹”，色彩艳丽，层次分明。高高的环峰展绿，平缓的山麓染黄，湖岸步道已成金色走廊。远近的花、草、树、林映照在湖里，绘出道道色带，高低的山、楼、亭、桥凝固在湖里，涂抹出五彩的色斑。

环望如琴湖，秋色斑斓又亮眼。焦黄梧桐，嫩黄银杏，艳红红枫，绿黄香樟，如盛妆的花树，散落在山麓湖旁。九曲桥旁，几株红枫亭亭玉立。亭前屋后，棕黄的水杉直插云霄。水榭岸边，焦黄的梧桐举着黄色的华盖。

静品如琴湖，秋意优雅又闲逸。湖心岛上，几株红枫，如黄色树“浪”中闪烁的红宝石，点点照耀着水榭、怪石、便道。花径公园里，满地落叶，和着秋风、伴着秋阳，浅浅覆盖（白居易）草堂、花径、石刻。湖水里，荡漾的片片黄叶，如调皮的黄鸭，摇摇晃晃、飘飘荡荡，随着流水到锦绣峡谷，去观看绝壁上西游记“师徒取经”的热闹，去拜谒象征好运的“好运石”，去“仙人洞”感知领袖宽阔的胸怀。

与西谷一山之隔的东谷，为一向西倾斜的平缓宽阔谷地，原为原始森林，1886年，英国传教士李德立用非正当手段开发，如今是“半城半林”的别墅区。东谷四季常青，即使到了深秋，山谷还是遍染松、柏、杉的绿色。东谷的秋，含蓄又低调，是树林里透过的斑驳秋阳，是密林里几株矮小的红枫，是黝黑马路旁散落的几株焦黄梧桐，是长冲河中窄如细线的秋水，是山坡上金黄松软的松毛，是院墙外堆堆落叶围成的色带。

东谷的秋，幽深又缄默。根根松针里，也许能找到不同文化的印痕：英国建筑符号，巴洛式建筑模拟品，折衷主义建筑产物，哥特式的建筑遗风，浪漫主义的手法，中国园林的美学情趣。也许见证了外国传教士别墅的洋派，英国勋爵院子的富贵，赛珍珠住宅的辉煌，也见证了“夏都”的遗韵、名人的脚印，美庐（蒋介石、宋美龄的旧居），周室（周恩来展览室），刘（刘伯承）宅，至今还在。

东谷的秋，内敛又厚重。片片落叶，也许镌刻了东谷里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历史遗迹：传教士强征东谷数兴建的百栋别墅，国共谈判旧址，国府谈话旧址，庐山会议会址。也许记载了夏末至秋、东谷里发生的无数事件：居民反抗外籍侵略者强征土地，令日寇胆寒的庐山抗战，开启国共第二次合作的抗战时期两次谈判，启动全面抗战的两次国府谈话，解放后召开（五次）庐山会议探索复兴道路，庐山成功列入世界遗产。

东谷向东是芦林湖，这儿有浅浅的秋水，领袖旧居，还有记录庐山“前世今生”的博物馆。再前行，可感受庐山植物园秋的喧闹：云杉林前排队合影人群，红枫树下“枪炮”声声，连陈寅恪墓地凄凄草地，都布满脚印。

再向东，到了含鄱口，秋天又有别样的意境。含鄱口为一山岭，海拔1211米，山势高峻，怪石磷峋。岭下为一向鄱阳湖张开的兜箕形山谷，以“势含鄱湖，气吞长江” 而得名。

含鄱口为中国五大观日出胜地，可感秋还是薄暮好。薄暮近时，秋色好。极目东望，蓝天在天际边与金色大地相接，白云在视野里变成金色波浪。浩瀚的鄱阳湖已经退水成河，闪亮的河水自南而北蛇形流动，曲曲折折汇入长江。河滩上，盛开的蓼子花海，淡淡的粉红，美如春日落霞。宽广的湖滩上，茂密青草有比塞外草原，绿浪翻滚，风吹草低见河塘。

夕阳衔山，秋意浓。鄱阳湖西岸，炊烟袅袅，民居彩顶，熠熠闪光。庐山东麓，半山青黛，山道蜿蜒，九曲回肠。（含鄱口北侧的）大月山宛如舞动的金龙，（含鄱口南侧的）“五老峰”上“五老”披上金色衣袍，连“冰川角锋”犁头尖（山名）也闪耀着金属般的丝丝光芒。夕阳斜照，林石尽染，将秋色涂抹在庐山的九十九座山峰、九十九道溪流和九十九道山谷。

夜幕降临，群山如黛。人虽离山，意犹未尽。想再看层层叠叠、红红黄黄、深深浅浅的秋色，想再感受百谷百貌、秋色千面、醇味万种的秋意，想再游色彩纷呈的牯岭、层次分明的如琴湖、厚重低调的东谷、视野开阔的含鄱口，还想再望秋天长成、不可多见、梦幻般的无际草原和粉红花海。

二〇一九年暮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