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乡歌诗

喊天节，到贵州省黎平县黄岗侗寨。高原深处的山村，群山环绕，鼓楼耸立，古朴凝重。节日期间，到处可见盛装的村民、开心的客人，满村充满欢乐的笑声、嬉闹声和歌声。

喊天节是黄岗特有的节日，隆重、盛大和喜庆。期盼已久的村民，全村动员，宰牛杀鸡，备酒备菜，迎接客人。穿着盛装的村民，万人喊天，祭祀神灵，祈求平安。精心打扮的村民，千人侗歌，男女合唱、童声合唱、全体合唱，抒发情怀。

侗歌就是“侗族大歌”，与风雨桥、钟鼓楼被称为侗家三宝。大歌演唱者均为村民，身着亮黑（崇尚自然亮黑色）衣服，佩戴银饰，动作自然，笑容灿烂，声音甜美，流淌着自然、清新、梦幻的山野诗意。

大歌是一种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的天籁之歌。也是，大歌韵律师法自然，与自然同节奏，多样的音色展示了岁月更替、春夏秋冬、日月星辰、风雨阴晴。大歌模仿自然，不需指挥。高山种地，山沟耕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鼓楼议事，节日欢庆，自然流露。大歌写意自然，不需伴奏。生儿育女，孝敬父母，善待亲朋，邻里和睦，自然节律。

大歌通俗易懂，内容简单明了。男声、女声、童声、混声，不同场景人物，不同的大歌。模仿鸟叫虫鸣、高山流水、风声雨声，描绘美丽的自然。水流声强，可能是大河潺潺。鸟叫声一片，可能是山野树林。风声呼啸，可能是高山之巅。雨声一阵，可能身在雨中。春天雨声绵绵，夏天虫鸣声声，秋天大雁唧唧，冬天寒风凄凄，大歌将人带回自然。

在合唱基础上，大歌叠加对唱、舞蹈等艺术形式，展现出幅幅美丽的图画：百花齐放的春天，山野里万象更新。鸟叫虫鸣的夏天，田地里满目滴翠。大地金色的秋天里，侗寨里欢天喜地。冬天里万物萧瑟，鼓楼里大歌声声。在合唱背景上，大歌叠加自然的声音、人的声音，产生个个动人的场景：长者缅怀先人功绩，大家重温“款约”规矩。年轻的后生与心仪的妹子对歌，年迈的母亲送儿远行，牧童放牧在高山之巅，汉子耕田在沟谷之中，景景都诉说侗家人的情怀。

嘎吉（叙事）大歌，韵味绵长又欢乐，是一首首悠长的历史之歌，是一本本有声史册，口口相传，记录黄岗人的脚印。《祖公落寨》记载了黄岗先祖沿河迁徙的历史及与兄弟侗寨和兄弟族裔的关系。寨中大姓吴家，先祖籍贯广西梧州，因家族争斗，躲避仇家，辗转至黄岗安家。陈家原是汉族，来自湖南，打猎为生，久居黄岗而入籍。芳家也是汉族，先祖于清朝咸同年间迁来黄岗，娶侗家女儿为妻或媳，后逐步丢失母语，彻底地方化。石家于解放前两三年从芭扒侗寨逃难到黄岗。梁家本是龙图的侗族，解放后移居至此地。古时，柳江支流四寨河流域组成民间组织“千三款”，其中的“七百苗寨”黄岗附近的村落组成，而黄岗是“七百苗寨”的首寨，多么荣耀！黄岗的大歌其实是民族融合之歌，黄岗人用大歌将坎坷山路唱成平坦通途，用歌声将苦难逼仄转换成诗意幸福。

嘎想（伦理）大歌，音色低沉又清亮，是一首首厚重的教化之歌，是一本本侗族人的“经书”，言传身教，锤炼出黄岗人的品德。嘎想大歌中的“款”，是旧时自治组织，规范和治理社会就是“款约”。《九十九老人议款》中唱道：“众人商议定，派人各处侗寨传，著名侗寨都传到，著名老人都请完，邀请百位老人来，把这纠纷断”，记载了款的活动方式。歌词中的“款约”就是“款”内的约定及规范，如“共同抗外敌，搞好团结”“住在哪个片区，就不让别人来侵占山林田土，阻止不了，七百苗寨一起上”“不准偷盗，挖墙拱璧，抢劫，闯入别人屋子”等等，有“乌托邦”的成分和萌芽，是当时高原人抵御天灾人祸和抱团取暖的最好方式。

噶所（声音）大歌，场面热情又奔放，是一首首火热的生活之歌，是一帧帧有声的画面，呈现出黄岗人美好的心情。黄岗及关联的寨子节日多为大歌演唱提供了机会，大歌为节日增加了欢乐。除春节，端午，中秋等共同节日外，黄岗有许多自己的节日，正月初七、初八黄岗抬官人，六月六粽粑节，六月十五黄岗喊天节。七月初七，七月初十，七月十五，七月十八，八月初一等都是节，加上邻近村庄，黄岗的节日多得叫不出名称，而逢佳节必有美食服饰汇演，逢节日必唱大歌。“饭养身，歌养心”，“歌”与“饭”同等重要。歌是知识，是文化，会唱歌的歌师是最有知识、最懂道理的人，受人尊重。黄岗人世代以“会唱歌，会歌多”为荣，用歌来倾诉喜怒哀乐，用歌来表达愿望憧憬。

鼓楼、嘎嘛（柔声）大歌，内涵丰富又多样，是一首首多彩的风俗之歌，是一张张靓丽的图画，描绘了黄岗人多彩的生活。鼓楼是物质、制度、文化的缩影，除聚众议事、传递信息和报警功能外，还是大歌演唱和传承的重要场所。重大节日活动的对歌、客人（歌班）来访，都集聚在鼓楼唱歌。好客的主人接待客人，善交的客人出访，都要唱大歌，哪能不会唱“大歌”？“歌以择偶”“对歌求偶”是侗族自由婚姻的基本程序，“对歌传情”“对歌表意”是高原生活的基本技能，哪能不唱大歌？歌是爱的化身，爱用歌声传情，句句都是爱意，爱意都在歌中，连绵不断的爱意，永不停歇的大歌！

“遇到大歌就走不动路咯”“听到大歌人就迷心咯”“唱起大歌心就欢咯”，大歌旋律感染人的情怀，大歌叙说牵着人的思绪。自然的、心灵的、和谐的侗族大歌，歌唱自然、劳动、爱情和友谊，唱出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风尚和侗胞的美好情怀，也将歌者、听众带到诗意的远方。

二〇一九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