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诉说

原本到（河南辉县）九莲山看风景，欣赏“南太行最美山水峡谷”风光，却被源于九莲山西莲村的地方文化所吸引，流连忘返，甚至动了逗留此地探究竟的心思。

按说，西莲村仅仅为南太行山中小村，一条溪、一峡谷，一座寺、一个（莲花）洞，方圆不过百丈，人烟也就寥寥数十家。然而，这里青山环抱，诸峰似莲，周长数公里的硕大莲台居中，而莲台中部的花心部位就是西莲村。莲台、山村，凉风飕飕、溪流潺潺、云雾袅袅，“山似莲花台上生，水似明珠谷中洒”，圣洁、缥缈、神秘。怎么看，都是一处有故事的地方。

村中的西莲寺就有故事。该寺一说始建于西汉，又传东汉光武帝刘秀为报“九莲老母”救命之恩而建。唐武则天，甚悦西莲寺供奉女性神的习俗，下旨扩建西莲寺，后被毁。再后来，数建数毁，仅仅留下诸如明朝的雌雄两龙石碑（明万历皇母慈圣皇太后所立）等不多的历史建筑。现在的西莲寺殿堂为上世纪七十年代民众捐建，规模不大，包括西莲村内的五进院落、莲馨梯西侧山崖上的老母殿、莲花洞三部分。

西莲寺名为佛家寺庙，实为儒释道同尊。建筑形制有悖于常规，山门是斜的，山门边建观音阁，供奉的观音不是坐北朝南，而是坐南朝北。供奉神灵多，26间殿堂内计有148位神灵，佛、道、儒、英雄、神仙，凡是民众心中的神都有供奉。特别是供奉九莲老母、观音老母等女性俗神，形成了独特的供奉和信仰。

观音阁的法师说，西莲寺“殿少神多、庙小神大、非常灵验”。不少香客说，九莲老母、西天老母、无生老母、三圣母、鸿钧老祖等神灵,虽属民间俗神，但比道教、佛教信奉的神灵“职位”高，“权力”大。也就是说，西莲寺内管啥事的神都有，西莲寺的神啥事都管，可满足各种“诉求”。证因为此，西莲寺名闻千里，香火四季缭绕，香客络绎不绝，是韩国人在河南境内首选的旅游目的地。

普通人难以理解寺村交融、亦村亦寺的建筑布局，更难理解西莲寺的“三大奇观（天下第一斜山门，斜山门上倒坐观音，儒释道同在一个庙宇供奉）”以及宗教信仰地方化。只能揣测，可能山区远离都市，民众思想自成体系，心中有佛，管它门面是否歪斜，观音是否倒坐。可能来自五湖四海的信众，少了理制的束缚，只要平安，儒释道可以共存。可能山里人“崇母”的心结，在“十二老母殿”里专供女性诸神，而生活艰辛，则让人们尊奉各路俗神，祈求多神赐福。

也是，宗教本身极富玄妙色彩，费思量当是正常。然而，源于西莲村并延续至今的地方民俗文化，诸如九莲山故事、传说、帐书等，神秘深奥，也让人费解。向导说，九莲山的故事多，“老妪救刘秀”“顺治讨饭”“风水之争”等，每一个故事都引人入胜。西莲寺的传说多，有“天下第一斜山门”“十二老母同殿”“十二老母救包公”“小西天”“替身侍神的来历”“侍神守夜的来历”“斜山门上坐观音”等，每一个传说“有根有据”又寓意深远。西莲村的“会”多，有九莲老母灯油圣会、交帐圣会、正月香会等，每一个“会”都隆重热烈又庄严虔诚。

其中，“九莲山帐书”是九莲山民俗文化的精华，如今列入地方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它不仅仅指各色帐书，还是一个过程，一种习俗，包括“写帐”“展帐”“开帐（解帐）”“交帐”四个环节。“写帐人”或公开或隐秘，或单独或合伙，或写或画于布质或纸质材料之上，名曰“写帐”。帐书大小不一、形式各异，非字非画、非诗非文，有图画、图案、符号、文字多种形式，说像什么又不全是，说不是又道不明，疑似“天书”。有人说“帐书”为民间宗教经书遗存，是秘密宗教组织和农民起义的联络暗号和隐语。有人根据“写帐人”籍贯多为安阳、新乡的表象，推测说“帐书”为殷商文化遗存。

“写帐人”香客居多，文化程度低的男性农民居多，都有不写不快的冲动。然而，“写帐人”并不明白自己写下的“帐书”内容，须将帐书高悬在庙里村中，在神仙面前“开帐”。开帐时，由“解帐人”以“似歌似舞，似说似吟”的形式，解释帐书，谓之“解帐”。“解帐人”的解释方式有言说、歌谣、戏曲、舞蹈，或一种方式，或几种形式组合，似是讲一个故事或吟唱一首记事体的诗歌。而“写帐人”经“解帐人”的点拨而明白“帐书”内容，得到内心满足。

开始，以为“解帐人”与“写帐人”熟悉，经打听才知道二者不一定熟悉，也是香客，而且多数人文化水平不高，并不是诸如寺院法师等经过专门训练的特殊人才。然而，解帐时，“解帐人”一改憨厚内敛的性情，口若悬河、出口成章，语句顺畅、言语华美，让人匪夷所思。“解帐人”可以是多位，“帐书”可以多解，让人不可理解。实在不明白，“解帐人”为什么可以诠释“写帐人”不明白的帐书，可以击中“写帐人”的心灵深处，难道“九莲山帐书”是“天授神书”，天神的意志落在“写帐人”的手上、“解帐人”的嘴上？

展帐与开帐，没有明确区分，有人解帐时就是开帐，无人解帐时可以说为展帐。最后，在神仙面前焚烧帐书，称之“交帐”。平日里，“写帐人”经“解帐人”解帐，明白“帐书”的内涵、获得心灵的慰藉后，可以自行决定交帐，但多选择在“三月三”等特殊的日子里，举行庄严的交帐仪式。实在困惑，“写帐人”是向神灵交帐还是向心灵交帐？让人不解，多位“写帐人”说，有病不写帐，身上不舒服，写帐病就好，那么，“九莲山帐书”到底是医治生理疾病还是满足心理需求？

“九莲山帐书”太神秘。说是宗教，又不属于哪门哪宗，似乎与寺院无关。说是民俗，似乎又与寺院里供奉的神仙关联，有许多未解的奥秘。然而，细思五花八门的神秘帐书、生动活泼的解帐形式、虔诚恭敬的交帐仪式，似乎又释然。“九莲山帐书”并不神秘，是具有艺术的形式、信仰的内核、神秘色彩、迷信的外衣的一种习俗，是特定自然、人文条件下产生并延续至今的一种风俗，更是不少人不可或缺的心灵诉说。

二〇二〇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