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显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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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路上，稍加留意，田头地里、山坡溪畔、堤岸草丛，到处都有荠菜、荠花的身影，提醒仲春已到，正是提篮撅菜时，给久居围城的我们带来一份好心情，一阵甜蜜的记忆。
好心情就会有行动。挖荠菜简单，缺少工具，手拔、掐也可。荠菜，又称地菜，一年或多年生草本植物，根系发达，叶形如羽有白茸毛，茎多成匍匐状，辨识特征明显。然而，不同环境，荠菜的颜色形态还是有较大差异。生长于蔬菜之间，要在夹缝中求生存，荠菜色碧绿，羽齿尽收，叶如雀翎。生长于树盖之下，要在叶隙中寻找阳光，荠菜色嫩绿，叶窄而细，形如利剑。而生长于杂草之中，只有与杂草一样野性张狂，因此荠菜色浓深，叶茎粗大，形如藤蔓。也是，大自然和人，并没有特意为荠菜准备生长空间，生存完全依仗生命张力，随自然变身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边步行，边移步伸手摘取乡道沿线路肩、草丛、堤坝、田埂的荠菜，几乎不费力气就有满篮满袋的收获。提篮手中，硬是无法抵挡荠菜的诱惑，不由自主地咀嚼起来。瞬间，嘴里填满“青里回甘”的味道。困难年代，乡亲将荠菜和着主粮做成荠菜粑、荠菜饭充饥防春荒，用炒荠菜、煮荠菜等菜肴作为春夏蔬菜空档期餐桌的补充。如今，生活好了，荠菜变身为尝新鲜、解油腻、排毒养颜的佳品。别看荠菜蓬松，可茎叶皮实水分少，没有异味，适合制作饺子、菜饼等时鲜佳肴，个中味道，既有“稻花秋晚蟹洗手，荠菜春初饧胶牙”“小著盐醯和滋味，微加姜桂助精神”的大众滋味，更有“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清兴不辜诸酒伴，令人忘却异乡情”的感受。
家乡春食荠菜的风俗，据传起源于三国时期的神医华佗，他用荠菜煮鸡蛋的方子治疗头痛头晕病。事实上，吃荠菜的历史早于华佗行医的年代，诗经有诸如“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记载。民间早有“三月荠菜赛灵丹”“春食荠菜赛仙丹”等说法。而且，近年科学研究说，荠菜富钙、磷、铁、钙、胡萝卜素和多种维生素，黄酮甙、胆碱、乙酰胆碱等可治疗人体功能紊乱症，是“良药”。时下，春吃荠菜的风俗久盛不衰，荠菜成了乡味之一，以至于每每到了阳春季节，四邻八舍家家都飘着荠菜的清香。更有甚之，“三月三”如同节日，成了必须记住的日子，“农历三月三，不忘荠菜煮鸡蛋”，蕴含人们防病治病、强壮身体的祈盼。
其实，春食荠菜的习俗，重在享受采集、加工、防病的过程，乐趣在吃之外。特别是挖荠菜，就是乡土味的踏青。乡亲挖荠菜，有人称作“掏荠菜”，原因是菜根美味入土深，不得不“掏”。有人称作“淘荠菜”，荠菜不用刻意找，到处都有，但要从杂草中辨认出荠菜，要从许多荠菜中找到肥美者，以及找到荠菜后“乐陶陶”心情，因而“淘”最合适。有人叫“讨荠菜”，不但说生活的艰辛，而且还有对自然的敬畏。今日临时起意，半路停步挖荠菜，目的在于放飞心情。近期，躲在房间思春景，趴在窗户看春色，实属无奈之举。难得外出，置身野外，心情能不激动？蹲身土地，嗅着土地散发的气息，嘴嚼荠菜，品尝着春的味道，环视家乡，静看春的美景，内心充满逐春、品春的惬意！
春景里，看到了荠菜柔弱又坚强的影子。荠菜的坚强不在于顶天立地的强壮身躯，而在于坚强的生命力。每株荠菜，只要坚守到开花，就会结有很多的种子。三角形、卵形的种子只要落地，就会进入泥土里发芽生根。先长粗壮主根，探身土地的深处，后发绿色茎叶，绽放生命活力。即使叶子被当作春天的美味，但只要根在，夏秋还可以再来一茬，开花结果。即使种子不幸落到稠密的树林里、茂盛的菜畦上、密密的草丛中，也不叹息命运不公，而是谋求点点空隙，在丛林中扬手召唤春风。荠菜从不挑剔季节，常常在冬雪里探头，寒冷中展绿，虽在春天萌发，可四季都会生长。荠菜从不挑剔天气，阳光也好，大雾也成，绵绵春雨里，仍然淡定从容，“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身矮位卑的荠菜，风雨无惧，常抢了梨白桃红的风头。
春色中，看到了荠花弱小又美丽的影子。荠花之美，不是桃红柳绿般的张扬，而是细小、平凡的低调。荠薹虽矮，与烟雨、春风、春阳相遇，风姿也绰约，意境也“愁”人，（宋）郑会说：“荠菜花开雨未晴，章江烟柳正愁人”，（宋）杨万里也说：“忽有小风人未觉，荠花无数总摇头”，间或出现的荠菜、荠薹、荠花，点缀绿野，别样意境，是春景拼图中的一小块。荠花虽小，但点点白花，摇曳心头，触及心灵，遐思无限。白居易盯着荠花说：“惆怅去年墙下地，今春唯有荠花开”，边看荠花，边吐惆怅。“荠花繁处蝶争飞，忽忆前年三月时”，点点荠花，勾起（宋）张镃怀念往日。“荠花如雪满中庭，乍出巴蕉一寸青”，陆游梦想雨打芭蕉淅沥沥，可春天芭蕉不成形，惟有如雪荠花在迎春。“却忆南园春半夜，荠花如雪草初深”，（宋）曹组说，南园春好值得忆，醒来却见荠花在报春。荠菜、荠薹、荠花，妆点家乡，别样诗意，是乡土春色的最佳注脚。
当然，荠菜与人的交集，只是春日生活中的一朵花絮。然而，荠菜那孱弱的身躯、矮小的模样、谦恭的身影、乐观的态度，印象深刻。荠菜那“最低的姿态、最劣的环境、最强的生命力、最高的价值”之立身之道，铭记在心。荠菜不常有，荠花不长开，可每每提到荠菜，都会记起清代袁枚的“苔”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该诗虽然咏“苔”，用在荠菜，也恰到妙处。不是吗？即使未见阳光，或是斜阳浅照，或是没有位置，或是被异物阻碍，春天到、春风吹，荠菜自长，荠花自开。而且，“也学牡丹”，不卑不亢，认真地妆点春天，乐观地绽放生命的活力和诗意！
二〇二〇年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