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显沐的头像

刘显沐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2/21
分享

“心灵”之庐

庐山文化底蕴厚重,就连山名都有许多故事和寓意。

庐山是名山,历史长河中,或这或那的原因,有许多名号。最早因形状而命名为团山岳。山脉东西长约25公里,南北宽约10公里,形似口朝南的箕筐,古时“匡”同“筐”,因而称匡山。宋开宝年间(公元968~976年),因避宋太祖赵匡胤之名讳,更名为康山。战国时期,《竹书纪年》中就有关“庐山”的记载。《禹贡》说:“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敷浅原就是庐山(地区)。《山海经》等书中的天子都、天子障、南障山以及靖庐山都为庐山曾用之名,方言称其为“骊山”“梨山”,形形色色,有十余种之多。

已经无从考证,“庐山”一名,缘何而定。有人说,周武王按照公、侯、伯、子、男的等级爵别进行分封,庐国为“子”爵,故称“庐子国”,庐山位于其中。《国语 楚语》记载,庐山战国时属“庐邑”管辖,地域内秀丽的高山,则称之为“庐山”,庐山似乎从开始之初,就是“诰封”。有人说,庐山交通便利,很早就有人类活动,山中有“庐”,是有“庐”的山脉,称“庐山”,简单而平民化。而有情怀的说法更令人信服,言之先人对“广厦”的期盼而起“庐山”山名。“庐”为古今通用字,古代较常见。说文解字注解为“从广盧聲,力居切,寄也。秋冬去,春夏居”。通俗地说,就是房屋。而且,从古至今,“庐”就只有住屋及姓氏两重意思,并无它意。衣食住行是人们生活最基本条件,何况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更是百事之要。往往将有衣穿,吃得饱,好屋舍及好车辇作为生活的向往。《诗经 小雅 信南山》说:“中田有庐,疆埸有瓜。”《诗经 大雅 公刘》曰“京師之野,于時處處,于時廬旅,于時言言,于時語語。”无不说明“庐”的重要以及对“庐”的期盼。而且,远古时代,水绕庐山,泽近山麓,每当洪水滔滔时,也只有近山之地可以结庐为家。因此,“临彭蠡之泽,接平敞之原”的山脉,不但与“中田有庐”的期盼及意境高度拟合,而且适合安家,称之为“庐山”就理所当然了。

“庐山”一名,公认的书面记载始见于《史记 河渠书》。汉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著名史学家司马迁登庐山,30年后,《史记 河渠书》有“太史公日,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之记载,《史记 封禅书》记载道:“上巡南郡,至江陵而尔。登礼潜之天柱山,号曰南岳。浮江,自浔阳出枞阳,过彭蠡,礼其名山大川。”“以潜之天柱为南岳,以庐山为贰”,列入西汉祀典。

司马迁以“庐山”为山名记录于史中,载入史册,沿用至今,“庐山”的内涵,则随时间推移而不断丰富。“庐山”因大事件入史,看似是历史巧遇,其实是文化必然。“飞峙江湖边”的地形及气势,必定成为大事件发生地。而这些大事的产生,强化了庐山在人们心目中地位,并且以地名等文化形式留存至今。庐山“飞峙”江湖边,视野开阔,大禹肯定登山瞭望,图治水之策。庐山山形独特,气宇轩然,交通方便,汉武帝到此巡山封禅也是必然。明太祖朱元璋鄱阳湖一战定天下,封依江带湖的庐山为“庐岳”也在情理之中,加之明成祖朱棣、明神宗朱翊钧敕封,庐山成为皇家山岳,是皇帝的“家”。整个明朝,瞻仰庐岳成为上流社会时尚,文人雅士,纷至沓来,书籍及言传中,庐山自在宣扬之列。近现代,因庐山交通便利及当时的时局使然,更是大事频发,“庐山(牯岭)租界”“庐山抗战宣言”“庐山抗日”“庐山会议”等大事频发,无不在中国史册上留下墨迹,让人感觉,当初司马迁记录为“庐山”的地方,是政治名山,“多事之庐”。简言之,大事件将庐山记入史册,而“庐山”之称呼侧面反映了一座山,一个地方,甚至国家的繁衍传承进程。

当然,历史上,不乏殊途同归、异曲同工之妙例,同一称呼,理解不一定一致,“庐山”之名就是例子。不可否认,后人沿着司马迁的墨迹和惯性,沿用山名至今。但内心深处的认同,还另有其因。很多人认为“庐山”山名与一位名叫“匡俗”的人有关。汉武帝巡视天下时期,有关匡俗之名就见诸于文字记载。元封元年,汉武帝南下巡狩,登祀天柱,封匡俗为南极大明公,命立祠于庐山虎溪旧隐处,列于祀典。唐开元间重加新建。天宝年初,明皇命使致斋,尊为仙庙。后来,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又加封为靖明寡人,等等。

最早将庐山与匡俗联系起来的人是东晋时期、佛教净土宗初祖慧远大师。他在《庐山记》中,通过匡俗的故事,将庐山描述为神仙之庐:“有匡续先生者,出自殷周之际,遯世隐时,潜居其下。或云续受道於仙人,而适游其岩,遂托室岩岫,即岩成馆,故时人谓其所止为神仙之庐,而名焉。”文中诠释了庐山一名的由来,且认为匡俗为殷周之人。并在匡俗修炼道法的虎溪畔建寺修行,似有正统继承匡俗衣钵之意,暗示其佛法无边的源泉。

慧远关于庐山起名以及匡俗的论断从何而来,无从考证。但他作为一代佛教宗师,影响力巨大,许多人认同他的说法或思想脉络,因而历代方士、文人附会慧远,编出许多关于匡俗及神仙的故事,使得匡俗形象更加具体化和神化,将庐山烘托出神仙之庐的意境。

一说,匡俗入山后,结茅于南鄣虎溪之地,修炼多年,终于得道成仙,很有名气。《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五)》载:“匡阜先生姓匡,名续,字君平。南楚人。或曰夏禹之裔,生而神灵。”“定王尝问柱下史伯阳父曰:方今神仙之在世者何?伯阳举五岳诸仙以对,匡阜先生其一也。王乃召之,先生遁。至威烈王时,复遣使以安车迓之,未至之先,先生如之曰:时至也。遂白日腾空而去。使者回奏,请以南嶂山为靖庐山。亦曰匡阜,又曰匡庐,皆因先生而命名。”

二说,匡俗在庐山太平宫偶遇刘越,入洞天成仙。宋朝孙迈写有诗词《刘仙石》,“珍重标前史,名教万古存。谁知刘越石,便是洞天门。变化终□测,神仙未易论。后人采扣处,白石又黄昏。”大肆渲染这一神异之事。甚至有人说,在周武王时候,有位方辅先生。同老子李耳一道,骑着白色驴子,入山炼丹,二人也都“得道成仙”,山上只留下一座空庐。人们把这座“人去庐存”的山,称为庐山。“成仙”的先生名辅,所以又称为“辅山”。但是老子与武王并不同代,显然矛盾。

近年,匡氏族人说,族谱研究证明匡俗、匡续、匡裕,乃匡俗一人无误。匡俗字君孝,书称匡裕,字子孝,俗字是误传,续是罔音。并且认定元代《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以及现代出版的《百家姓大典》《中华百家姓 匡》《中国姓氏寻根 匡》等记载可信,为慧远所言“出自殷周之际”,绝非秦末汉初时人,为庐山之名的来由。应该说,匡俗不俗,庐山因匡俗而名更盛,其人物形象是那个时代仕民共尊的典范,不然,匡俗屡避皇帝召见,反而受到历代皇帝嘉封呢?光阴荏苒,百姓仍然用口碑为匡俗加塑金身呢?

不过,迄今为止,没有发现匡俗留下的文字著作或在庐山修炼的详细记载,与匡俗有关的记录及人物生平的起承转结都是神话故事。当然,可能是无记载或记载遗失,也可能是根本无此事。因此,《辞源》(商务印书馆1988年7月第一版)关于“庐君”条款说:“秦末庐俗,字君孝,本姓匡,为百越之君。其父东海王与吴芮助汉定天下,阵亡。汉八年,封俗为鄢县男,食邑豫章,即曰庐君。后来,汉武帝又追封他为大明公。东晋释慧远撰《庐山记》,始附会为殷周间人。”通俗地说,汉初,匡俗的父亲东野王曾辅佐刘邦平定天下,不幸逝世,朝廷为表彰东野王的功绩,便封其子匡俗于枭阳(今江西都昌县、鄱阳县一带),号越庐君。他酷爱道术,弃官入山学道求仙。《豫章旧志》认为:“俗因山为号,不因俗为庐而名。”并以“汉封俗于浔阳。武帝南巡,封俗为大明公”的史实作为佐证。

事实归事实,不少人还是认为“人去庐存”为山名之源,相信匡俗成仙的故事。普通百姓期望从仙人的故事里得到精神安慰,习释、道等宗教人士期待故事给自己修行做注释,文人附会,则可以放飞想象,写成生动的故事。如此这般,庐山成了神仙出没的地方,是“神仙之庐”。大胆揣测,慧远《庐山记》中塑造的匡俗形象,也是有用意的,是其人生设计和思想体系的一部分,无非暗示庐山是成仙之地,是仙人之庐,伴仙而修,即将得道。因此,慧远大师临终时,嘱咐弟子将其遗骸于松林之下,山陵之中,视庐山为跨入极乐世界的起点。庐山简寂观道教宗师陆修静,离世前,告知弟子将其肉身从千里之外的金陵运回庐山,悬挂于瀑布之下,融入庐山山水之中。灵魂以庐山为起点,飞天成仙了。

不过,争论匡俗何时人,以及传说故事是否真实的现实意义不大。后人记住他,是因为他是先人们砌筑人文庐山时,树立的人文形象之一,而不在于现实世界里是否有他或细节是否真实。而且,人们之所以乐道于庐山,还在于庐山秀丽的风光及深厚的人文底蕴。例如,南北朝的谢灵运登庐山绝顶望诸峤》中说:“山行非有期,弥远不能辍。但欲掩昏旦,遂复经圆缺。扪壁窥龙池,攀枝瞰乳穴。积峡忽复启,平途俄已绝。峦垅有合沓,往来无踪辙。昼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宋朝周必大《游庐山吊大林》中说:“匡庐第一真仙境,忍使如今遂陆沉。” 苏轼感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唐朝的李欣《送刘四赴夏县》中说:“高人往来庐山远,隐士往来张长公”等等,不胜枚举。诸多文章中,已经不是简单山水描写,而是描述和烘托仙境,表达羡慕之意。庐山因此嬗变为秀美、恬静、缥缈及自由的仙境,成为很多人心中向往,心目中的家园,从而高度认可有“家”的寓意和归宿感的“庐山”之名。

与此同时,人们仰慕、钟情于庐山自然环境和人文氛围,梦览仙境,必然会导致情感升华,进而将庐山作为抚慰、系泊、安置心灵之地,庐山不只是传说中的仙人之庐、幻觉中的仙境之庐,还是心灵之庐,是适合安家的地方许多文人商旅、书生官宦游历、定居及忘情山中。隐居庐山的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在《读山海经 其一》中说“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其中之“庐”,显然包含其家园庐山之意。白居易在江州或庐山的日子,是其政治上低谷时期,然而是文学创作丰收时期,留下《琵琶行》《草堂记》《大林寺》等脍炙人口的诗句,把庐山视为“不惟忘归,可以终老”之地。诗仙李白,五到江州,每次都登临庐山,写下《望庐山瀑布二首》《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等绝句,把庐山视作心灵的归宿。周敦颐给后人留下濂溪、濂溪书院及《爱莲说》后,终了庐山,以庐山为“庐”。

如今看来,“庐山”之名,得名于先人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愿望及寄托,因记录山中频发的大事而定名,因儒释道寻找解释、引导、规划人生的依据和范例而名盛,因民间树立英雄、求得心灵慰籍而驰名。既有“生活之庐”“皇家之庐”“多事之庐”的现实脉络,又有“仙人之庐”“仙境之庐”“心灵之庐”的精神追求,得到广泛认同。“庐山”起名及内涵的丰富过程,其实就是庐山文化奠基、发展及再创辉煌的过程。不同灵魂,从不同道路、以不同方式登山,登山途中或到达山巅时,记录内心感悟和心路历程,形成了庐山文化的众多分支:山水文化、宗教文化、书院文化,隐逸文化、建筑园林文化等等,因这些文化类别都广泛认同庐山有“家”“目的地”“归宿地”的幻觉和感受,宣扬庐山是“习文化身”“修身养性”的佳地,使得“庐山”山名包含众多寓意及故事,并且从众多名称中脱颖而出,历经数千年而不改。

以此臆想,再过千年,庐山仍然还以“庐山”为名。

 

二0一九年二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