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庐春雾

江西庐山挟持于鄱阳湖及长江之间，江湖库泽，环绕其周。水汽充足，四季多雾，全年平均有雾日达190天以上。其中，相较于它季，春天气温变化大，空气对流作用强，雾天次数多，范围大，雾浓且持续时间长，很难分清那是高空中的“云”，那是接地的“雾”，人们将眼界之内弥漫的云雾交融产物都称为庐山春雾。这不，沿着山脊及峡谷而来的“爬山雾”，上升或平流到平原地区上空，不就是云朵？而与庐山同高的云平流、或高空云跌落在山上，不就是雾？也是，当身处山顶的人被雾气湮灭时，山下人还以为他们脚踏祥云成仙了呢！

云雾交融是庐山春雾的明显辨识特征。庐山春雾，不像夏雾色深如幕、骤来急去，不像秋雾色淡如絮、悠闲飘逸，也不像冬雾散步林间、忽隐忽现。春雾，色彩多变，或浓如墨，或淡如絮；看似来去匆匆，实则百转千回于林间、谷中和山头；此出彼没、变化莫测，给庐山增添了一抹神奇的妙景，带来别样的春意。

印象中，春雾，怎么都是雾，有形而无体，柔若无骨。可庐山春雾貌似柔软性格里，包含着强势的个性。不管你是否愿意，经常铺天盖地，雾锁山门，本是高耸的山峰，变成矮小的孤岛，原是起伏的山地，变成无垠的海洋。身处室内，雾也会从门缝里、窗户间飘进来，打个招呼。开门窗瞬间，雾气必定钻进室内，弥漫整个空间。即使屏住呼吸，雾的潮气也会沁人心脾。不管穿什么样式的衣服，雾气都会衣袖裤管、领口接缝中钻进来，提供雾浴。春雾，生生闯入山中，硬硬进入生活，改变山中视野及人们视角，带来了梦幻的美景和生活：雾里观花，忽隐忽现，花儿娇艳，叶儿滴翠，分不清是在山野里还是在花园中。雾里看山，时全时缺，崖浮云端，谷吐祥云，分不清哪里是峰哪里是谷。雾里望街，影影绰绰，时合时分，街在雾下，屋漂雾中，分不清哪里是街哪儿是屋。街道上的人声车鸣，时近时远，时断时续，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

不但如此，春雾无处不在，调皮又张扬，经常呼风唤雨，闹出不小的动静。按理说，是不同气候条件控制春雾，可从常人眼光看，春雾不但控制山中天气阴晴雨雾，而且还影响人的心情。雾“高兴”了，露出空档，让春阳普照山地，家家户户赶忙洗涮；雾“闹”了，瞬间锁住天际，尽管熟门熟路，但脚下已经小心许多。雾在树枝上凝成水滴，跌落在铁皮屋顶，“噗噗”作响，如行进在沙漠中的驼铃，声声牵引你到遥远的星空；雾载小雨，撒落山中，树枝“滴答”，溪泉“叮咚”，此起彼伏，如梦中的江涛，阵阵催你到虚幻的梦中；闲不住的云雾，经常集聚，相互顶牛，泻下滂沱大雨，铁瓦“咚咚”，瀑水“哗哗”，如台风越顶，嚷嚷惊醒一场好梦。更有甚者，电闪雷鸣，此起彼伏，遥相呼应，骇得外地客人或胆小的人没了主意，仿佛天要塌了，山要崩了，路要断了，少不了要做噩梦。

春天里，庐山春雾无时不在，随性又“恼人”。身在庐山，只能大概记得，此时之前，几次湮灭在春雾之中，永远都无法预计，未来何时将被春雾隐身。细心观察，艳阳高照的晴天，树梢上还挂着薄薄的雾絮，连绵不断的雨天，雨丝间纠缠着细细的雾丝。本地人习惯了，见多不怪。徜徉山间，不会戴口罩，雾来了，也仅仅缓步而行，或者干脆停下来，任由雾气扑面，沐浴身体，让凉凉的、湿湿的雾气，解春困、抖擞精神。踏步山野，也很少携带雨具，途遇细雨，或停在树冠之下，或闪身到房前，任由细雨淋湿发梢和脸庞，反正细雨与雾分不清楚，防不胜防，干脆不防。夜雨敲窗，早雾进宅，干脆敞开门户，任其去来。雾中用餐，食客交流，是彼此间的默契。细雨步行，听声辨物，生活自在，不知不觉，春雾、春雨已然成了本地人生活乐章中和谐音符。

当然，春天的庐山少不了雾的，它是庐山外泄之灵气。它“燃烧”冰雪，让大地不至于长期被严寒冰封；它可以迟滞春天脚步，延长春天时日，让鲜花长时间绽放。在春雾氤氲下，庐山多了许多罕见的物产，娇艳的杜鹃花，贡品庐山云雾茶，罕见的石鸡（蛙），少见的石耳，美味的石鱼，哪一样都是类中的上品，山中独产。庐山因春雾春景更美丽、意象更缥缈。宋朝周必大《游庐山吊大林》中说：“上尽诸峰地转平，天低云近日多阴。”“匡庐第一真仙境，忍使如今遂陆沉。”点出云雾与仙境的关系。春雾张扬而诗意的性格，沟画出“无拘无束、远离尘嚣、自由自在”的“桃花源”意境。春雾缭绕而莫测的画面，更造就了庐山“神秘、幽静、飘逸”的“天宫”环境，雾成为涂抹仙境不可或缺的元素。

而在春天，人更是少不了雾的。初到庐山的外地人，经常抱怨雾气太大。特别是春天，被子湿漉漉的，睡觉时凉飕飕的，窗户玻璃潮潮的，视线朦胧模糊。地板湿湿的，如泼过水一样。可是，时间长了，就发现少不了雾气滋润。几天不见云雾，就会不自在，皮肤干燥了，要涂润肤霜；头发乱了，要抹油；花儿焉了，要浇水，嗅不到雾的味道，难以入眠，缺少雾气那幼儿般的舔舐，人都变得傻傻的了！

可是，雾来了，人就精神了，美好憧憬由心而生。氤氲在这春雾的诗意里，雾拨心动，心随雾走，心肠再硬，内心会时时泛起阵阵柔情。静坐街头，看一朵朵春雾，穿街过巷，如一只只温柔的小手，在轻轻拭去岁月的浮尘；望一缕缕春雾，越房绕树，如一阵阵无声的清风，在悄悄带走时光的倦容。内心止不住想，这哪里是春雾，显然是山间流出的柔情水，天空吹过的温柔风。站在高处，眺望山下，几道道云雾，宛如白色的飘带，紧紧缠绕在长江的上空，亮闪的是江，雪白的是云，云与江互缠绵。几片片云雾，宛如白色的飘絮，飘荡在鄱阳湖上，闪光的是湖，玉色的是雾，雾与湖相依偎。慢行小径，四望山间，薄雾溟溟，似晨时的炊烟，自小村房屋上袅袅升起。春雾将山中一切变得模模糊糊，若有若无。如白日的梦，淡淡的喜悦，浅浅的忧愁。像梦中的情，绵绵的心意，不绝的余味。此时，只觉得这世界到处都有深情厚谊，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雾来了，人就清醒了，懒惰心情瞬间消去。沉浸在这春雾的气势里，不能自已。雾掳心走，心随雾飞，内心再懦弱，骨子里会生出万丈豪情。五老峰上，群峰遁迹，溟溟漠漠，浩浩漫漫，鸟兽潜踪，人如独走无垠的沙漠，人间有比这更寂寞的氛围？含鄱口前，雾锁天际，波浪滚滚，巉岩绝迹，穹苍无光，人如行舟茫茫的大海，世上有比这更凶险的惊涛？云雾纷纭沓来，雨雾恍惚奔腾，雾压群山，窒息难行，如漂流在幽暗的峡谷里，天下还有比这更压抑的深壑？置身雾中，心随雾澎湃，“灵魂”随雾飞翔，似乎万物都在脚下，悬崖险谷都在身后，忧愁烦恼都已逝去，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坎坷，再也不会有愁绪和忧伤！

不止常人，历史上许多名人大家，因感觉灵敏、思维出众，遇到庐山云雾，多有“花看半开、人看侧影、酒至半酣”的醉意，常常会在脑海里生出美好画面，在内心里荡起无限激情，从而写下诸如“万里朝沧海，千寻出白云”“天应不许人全见，长把云藏一半来”“庐山竹影几千秋，云锁高峰水自流”等绝句。当然，无从考证这些绝句描述的是四季中那刻的云雾，但苏轼赴任“黄州团练使”途中，面对庐山变换的山形、缭绕的云雾，由衷地发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慨时，正是元丰七年（１０８４年）四月的暮春时节！

我爱庐山，喜欢庐山的春天，痴迷庐山的春雾。春雾，改变了取景的视野，变换了观察的视角，从而生出梦境。春雾滋润万物，洗涤心灵，从而丰富人们的意象。庐山的春天就是春雾和春雨滋润万物、荡涤旧尘和撩拨心情的日子。变化万千的雾境，不可阻挡的气势，鲜艳欲滴的美景以及人们内心由感而发的情愫和豪情就是庐山的春意。这般春意，在不经意间，沁人心脾，融入灵魂，继而让人们到达心仪的梦境！

二0一九年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