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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显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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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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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那缕缕青烟

前几天,看到一则农民在一处并不重要的田野里,因“烧火粪”被处罚的消息,很是吃惊,如今还有人烧火粪!同时,也在叹息,可怜的乡亲有所不知,“烧火粪”会产生烟雾和一氧化碳等有害气体。尽管量小,只相当于几口之家1~2天柴火灶排出量,而且空气能自净,但经不住科学检验和监测,理论上还是污染空气,与相关法律相悖,当然“荣幸”地进入禁止行列。

不过,与近年污染空气、影响出行且严令禁止的烧秸秆稻草等“懒汉”陋习不同,“烧火粪”是重要的农事活动,是家乡及许多地区延续数千年的农俗和农耕文明的结晶。烧火粪有百利,不但可以将生物资源转化积累为农家肥,而且收集用材的过程,就是清除田间地头杂草和人畜垃圾、营造良好庄稼生长和人居环境的农事活动,因而广泛被采用。当年,每到春天或秋天,村前屋后,山坡旱地,经常看到散落的火粪堆上升起袅袅青烟,风中飘过阵阵烧焦的茅草、枯枝及干牛粪的味道,不但没有污染环境、祸害蓝天,反而在秋色和春景衬托下,涂抹出农家生活的恬静与温馨。

当年,烧火粪与每日三餐烧柴火灶一样寻常,烧火粪的程序和方法人人皆知。烧火粪必备两种材料,一是干燥的茅草杂草。庄稼收割前后,乡亲都会用镰刀或铁锹将地埂、陡坎上的茅草等一应杂草灌木,连根刨、割后,就地晾晒而成;另一种就是牛粪饼。平日里将捡拾的牛粪,做成饼状糊在厕所或牛栏的砖墙上晾干而成。烧火粪方法简单,一看就会。平整一块几平方米大小的山坡或旱地,将干茅草或枯树枝做成米余长度的条状“芯”,放在场地中间,上覆几层干燥牛粪饼,再覆适量干茅草包裹。然后,就地取材,将泥土覆盖在茅草之上,聚拢做成形如乌龟、高近米余的火粪堆(如果用晒干的灰褐色湖泥、塘泥晒干作覆土,那就更好)。点火后,闷烧数天,再冷却数天,扒开火粪堆,拌匀土和灰烬,火粪就算成了。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烧火粪有技术,其中风门设置是烧火粪的关键。垒好火粪堆后,在茅草芯露头部位,用土砖或石头搭成的一个小口子就是风门。点燃风门里茅草芯,火往粪堆中心烧,逐渐点燃牛粪饼,再点燃外层茅草。此时,空气从风门贴地进入火粪堆中供氧,废气顺风门顶部或上覆土块间隙中排出,形成空气循环。点火后,用手试探。如果风门贴地进风是谅的,上面出风是热的,说明空气循环好,火粪能顺利烧成。否则,就要调整风门大小或者高低,不然,火会或迟或早熄灭,茅草和牛粪不能完全燃烧,得不到理想火粪。

三叔说,火粪肥力好坏在于是否“闷烧”,而闷烧的质量高低在于覆盖土的松密度。如果外覆土层松散,到处漏风,点燃后的干茅草和牛粪饼就会明火焚烧,很快燃尽,上覆土层几乎没有火烤或火燎的痕迹,肥力随烟跑了,而且火粪堆会很快坍塌,烧火粪就失败了。如果上覆土层太密实,捂得太紧,再加上风门设置不恰当,茅草及牛粪饼得不到充分燃烧,自然也是败笔。如果风门大小正好,上覆土层松密度合适,且覆土中残留空隙作为排气小孔,茅草与牛粪饼缓缓闷烧,耗时三、四天后,一堆上好火粪就成了。此时,火粪堆形状完好如初,不会坍塌。只是整体下沉密实,看上去似乎矮了一截。扒开粪堆后,覆土焦黄,牛粪及茅草灰黑,二者拌和后形成的灰黄色混合物,就是上好的火粪了。

烧火粪不但要技术,而且其中有学问。大约刚读初中时候,驻村社教徐姓干部恰好住家月余。他毕业于省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在邻乡中学当农业课老师。出于职业的习惯,茶余饭后,经常辅导作业或解说农业知识。他说,烧火粪的农俗来源于先人刀耕火种原始农作方法,是世代农民智慧的结晶。火粪含有庄稼需要的肥料,特别是钾肥。经过烟熏火燎而生产的火粪很干净,高温灭杀和缺氧闷死了土层中的害虫卵和细菌。用它做肥料或在其上直接播种或栽苗,庄稼不会烂根生虫。而且火粪土松软多孔,像海绵一样,保肥保水。庄稼根部培施火粪后,必定长势好收成高。原来,农活也是不易,难怪要专门设立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后来称农大)来研究种庄稼!

那时候,火粪是必备的农家肥料,适合作为红薯、土豆、油菜、小麦、瓜果等作物种植的底肥或根部补肥。与一般有机肥普撒施肥的方法不同,火粪以点、坑、沟施用效果最好。也就是预先在需要播种或栽苗的地方挖好坑或沟,填施火粪,然后在火粪中播种或栽苗。种子或禾苗根系附近形成了一个潮湿肥沃的小环境,能促使种子发芽及禾苗茁壮成长,长出的块茎或果实丰满、个儿大、味道好。

用当时的眼光看,只要是农民,就必须烧火粪,而且必不可少。晚秋,家家将地平整好的旱地犁出条条浅沟,沟中覆盖厚厚一层火粪,再撒上小麦种子,然后用土浅浅覆盖。月余后,一垄垄绿油油的麦苗就出土了。麦苗有了火粪肥力支撑,可以抵御大雪而不被冻伤减产。早春,户户挖一些小坑,用火粪填满,并在其中栽种瓜苗。用不了多久,瓜藤就会爬满支架。施用过火粪的瓜果苗,藤粗叶大,病虫害少,结出的瓜果,清香甘甜,完全没有市面上销售的瓜果那样水多于汁的寡淡味道。

正如社教干部所言,火粪虽与“粪”沾边,其实一点也不脏,还是孩提时代“穷作乐”的对象。秋末烧火粪时,正值收获季节。上学时,放几个红薯、玉米在火粪堆里煨,放学时再拿出来,三五个人边吃边坐在地埂上做作业。也是哈,那时候就是觉得火粪堆里煨熟的东西,硬是比家中土灶里烤出来玉米、红薯香。晚春,甲鱼开始生蛋,而近湖边旱地里、已经熄灭的火粪堆仍然维持温暖环境,加之土质松软易于做窝,适合喜好幽静的甲鱼生蛋。堂哥勤快,经常找到甲鱼蛋,竟然有天逮到一只来不及回到水中的甲鱼,弄得大家眼红,起早找甲鱼蛋、逮甲鱼成了伙伴们必做的事儿和聊天的话题,都期望找到几窝甲鱼蛋、逮到甲鱼,改善全家清苦的生活。

不过,从上世纪末开始,青壮劳力大都涌向城里,田地开始抛荒。而且生活富裕了,买得起化肥,火粪等农家肥几乎绝迹。家兄勤劳,还保持烧火粪习俗,因此家中每年油菜长势就是要比别人家的好,家中栽种的瓜果就是要比市面上的香甜。如今,家兄年岁大了,很少烧了,四周乡村也没有人烧火粪了,都以为烧火粪农活已经退出农事舞台了。也是,农家肥好,可费时费力,注定要被淘汰,至于铭记在心的老味道,也就成了永远的乡愁。

可事物的发展不以人们意志而转移,世道经常轮回。也许是乡愁的力量,也许是人需要高品质食物,近年,生产、食用绿色食品已经成了时尚和农业发展的必然趋势,不少农家或生态庄园开始摒弃化肥农药,恢复施用有机肥料,火粪等优质农家肥自然就有巨大的需求。于是,在没有研究出新的替代办法之前,农民就开始重操旧业了。然而,现实很残酷,不少人闭口不谈局部地区过度工业化、城镇化之过,不去抓问题主因,不思谋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采取“一棍子打死”的做法,将生态脆弱、承载力低下之责,诿过于那些存续数千年的传统和习俗。想想都悲观,如果将科学与法律的焦点对着人类文明中所包含诸如“火”的发明、伴随采矿而来的金属文明、“煎炒炸煮”饮食文化等,无一幸免,迟早也要被禁止。如果一切让位于“现代化”巨兽,人们将落入一无所有的文化沙漠,彻底“回归自然”“返璞归真”!

应该没有“如果”,人类“自我纠错”特质也不容许“如果”,只是内心十分期待,未来的日子里,实现传统与现代和谐共生、现在与未来良性平衡的美好愿望,让来之不易的(人类)文明之花,绽放得更娇更艳!

二0一九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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