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蒿粑

清明时节，家乡有用蒿粑犒劳亲朋及祭祖的习俗，很有特色，至今盛行。

蒿粑做法简单。首先将蒌蒿嫩尖儿用手搓出或石臼舂出浓浓的汁液并洗去（有人并不洗去，保留强烈的青蒿味道），留下的絮状物与糯米粉加水慢揉。捏成均等的剂子后，中包腊肉、酱干等馅料成包子状，蒸笼蒸煮半小时后，墨绿色球状蒿粑就熟了。我家与别人稍有不同，母亲健在时，会拿出父亲雕刻的木质粑印子，将蒿粑塑成水果、动物及花草形状，蒸熟食用。少时，为此骄傲，到处显摆，认为自家花式蒿粑要比别人家的球状蒿粑香多了，好吃多了！

“蒿粑”的青蒿气味及青草味道明显，乡亲最爱。特别对那些崇尚自然、喜欢食用微苦菜蔬的人来说，蒿粑就是上好的美味。也是，蒿粑主料是糯米，加之馅料里有油脂，香甜耐饥。冷热均可入口，可作正餐或零食。刚出笼的蒿粑，草青味、青蒿味、馅料味及蒸汽味混合，难于用语言表达，嗅之后，免不了让人口水涟涟。冷食些微苦涩，但口味清新。如果将蒿粑切成薄片，用家乡菜油煎熟，黄绿相间，别具风味。近年，央视二套《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演绎蒿粑的故事后，行情更是见涨，蒿粑成了网红美食。

每年自谷雨开始，青蒿长成嫩芽时，家乡人就开始做蒿粑，一直做到暮春青蒿变老之时。长辈都说，蒿粑的青蒿气味特殊，可以驱虫祛邪、强壮体魄、防病治病，因此蒿粑是食疗的一种佳品。家乡的顺口溜：“清明前后吃蒿粑，端午前后挂艾蒿，立秋前后熏臭蒿”，就是那个缺医少药年代的良方。正因为如此，近年，乡亲变化了青蒿的吃法，清炒、水煮，火锅等等，有如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中所言：“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蒌蒿炒腊肉”等菜肴成了登大雅之堂的地方名菜。

清明节做蒿粑和吃蒿粑、用蒿粑祭祖已然成为家乡清明节风俗和规矩。其核心内容，一是清明节来客必吃蒿粑，是待客之道，必不可少；二是蒿粑是祭祖的重要供品，不可或缺。母亲曾解释说，蒿是南海观音托梦生人间的仙草，蒿味能驱邪气。每年有两个“鬼节”，月半节要烧纸，清明节（寒食节）吃蒿粑。家乡人把清明节蒿粑祭祖类比于月半节烧纸的作用，有迷信成分。而读过私塾的远房亲戚说，家乡食用蒿粑及用蒿粑祭祖的习俗来源于古代寒食节，内涵在于保持对先祖的怀念。寒食节又叫“冷节”、“百五节”，时间是冬至后一百零五日，清明前一或二日，有祭扫、踏青、秋千、蹴鞠等风俗，与清明节原本不是一回事。汉代确定寒食节为清明前三天，唐宋时期减为清明前一天。清代，寒食节开始式微消失。加之与清明节如此靠近，阳气为主的清明节逐步合并寒食节。人们可以将寒食节忽略，但保留了做蒿粑祭祖的习俗，将其移栽到清明节，并继承了原来的寓意。

由此看来，数千年遗留下来的祭祖传统，叠合青蒿治病的功效，辅之以人们的想象，家乡人把蒿粑推崇达到一定高度，并形成了一套习惯。少时，清明节当天，母亲最忙。一是监督在校读书的兄弟姐妹，整洁衣冠，带好清明纸花，到学校参加祭扫活动，同学们带的点心大多是蒿粑。二是赶制祭祖用的蒿粑。因为，清晨新做的第一笼蒿粑意味着尊重、虔诚和圣洁。蒿粑做好后，先在家中先祖画像前摆满蒿粑等供品，点燃线香，以示清明节到了。三是准备男丁祭祖用品。她把蒿粑及其它供品分装到碗碟并放在篮子里的过程称为“请供品”。请完供品后，差使家中男丁，提着竹篮，带着鞭炮等用品到墓地祭扫先祖。按习俗，作为主妇，母亲多半不去祖坟祭祖，可少不了千嘱咐、万叮咛，要按照某某顺序将供品排好，要清洁墓碑，清理墓地前后杂草等等，乱不得，少不得，如果发现遗漏或偏差，少不了要唠叨。四是准备家宴，招待参加祭祖的客人。忙前忙后，硬是把清明节弄得有仪式感和神秘感。

总记得母亲去世前一年清明节情形。当时她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可还是执着地依照以往程序，颤巍巍地准备相关事宜。当时，心疼她身体，也觉得她迷信，建议免做蒿粑，用其它点心替代，并且简化祭祖程序，不要弄得人辛苦。哪知道她听后，用几乎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可以不信鬼魂，但不能忘祖，有条件不做是不可饶恕，没有条件，心底也要有先祖和亲人。不然，生儿育女、代代传下去有啥意思呢？

确实如此，家乡蒿粑还蕴含思念和怀念的内涵。明代嘉靖年间，明世宗朱厚熜将原居住在九江鄱阳湖一带富裕之地的先民，强制迁徙到贫瘠的幕阜山北麓。迁徙路上，拖家带口，餐风露宿。勤俭的农妇将米粉，掺野蒿和水，和成饼状或圆球状蒸熟食用，达到防病和充饥的目的。为了赶路，经常利用难得的埋锅做饭机会，多做蒿粑，装在行囊里，作干粮。到陌生地方后，勤俭习惯保留下来，吃蒿粑的习俗代代相传。流落在外的人，吃蒿粑思念家乡，故乡人吃蒿粑思念远方亲人，成了人们情感寄托。

仔细想来，离开很久的父母及乡亲对青蒿的偏好和认知，以及家乡清明节祭祖的习俗，不是迷信，更不是愚昧，而是一次与先祖对话的机会，一次检视自己品德的机会，一种内心的境界，一种精神的向往，代代珍惜。也正是父辈们言传身教，乡亲们都养成了清明节做蒿粑和吃蒿粑、回家祭祖的习惯。每到清明时节，亲人团聚一堂，食用蒿粑，享受时令赐予、寓医于食的同时，知时节，感恩情，怀念、祭奠先人和英雄！

二0一九年清明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