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铭心”

家在江南，四季分明，景色各异，连雨的模样和性格也都应季。其中，夏至、立秋间的夏雨，粗犷潇洒，大大咧咧，“男人”性格。一来一去，一招一式，铭记心中。

其实，盛夏时节，除非极端天气，家乡降雨量不大。然而，夏雨多是急雨，“落”得匆忙，急到天空尚未云遮日，云端匆匆落雨来；急到来时匆匆、去时慌慌，落雨的时间很少能持续个把时辰；急到丢三落四，东边落雨，西边出太阳，隔村如隔世，有“六月下雨隔牛背”之说。夏雨急急的模样，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除了偶然的太阳雨外，夏雨多是大雨，“落”得莽撞。大到豆大的、铜钱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大到瓢泼的、倾盆的大雨骤然而至；大到眨眼之间，畦沟满了，水塘满了，大地泛着银白的水花，四野一片汪洋。夏雨鲁莽的样子，看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

此外，夏雨不来则罢，来时气势都大，“落”得热闹。即便小雨，也都是闪电开道，雷声喧天。阵雨或暴雨就更不得了，狂风乍起，昏天黑地，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气势。暴雨落地，雷声轰隆，闪电惊天，风助雨势，大雨滂沱，有雨冲龙门必毁之的势头；然而，也就顷刻之间，雷声戛然而止，雨云飞逝而去，浪平水静无波，留下悄然静谧风无声的恬静。

每每遇见夏雨，总有一种来自心底的躁动，一种欲言又止的责怪。嗔怪夏雨总是突然地击鼓拨琴，声声击打人的心房；讨厌夏雨如不速之客，突然造访，反客为主，影响、改变人的生活。可母亲说，没有夏雨就会出旱灾，没有夏雨就没有夏凉，没有夏雨就没有秋天的丰收！也是，因为夏雨骤然落、乍然歇的性格，为人们带来了一个个稻黄苗青、鱼鲜藕肥的丰收希望！

往往望着夏雨，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夏雨粗犷，利落爽快，“落”就来次惊天动地，“落”就来次洋洋洒洒，“落”就来次痛痛快快。夏雨豪放，干脆强劲，毫不留情地折断枯萎的枝条，毫不怜悯地摘去发蔫的花瓣，不假思索地荡涤大地上每一粒尘埃。也是，因为夏雨声势大、快如风的性格，为人们绘就了一幅幅雨过天晴、彩虹灿烂的美丽画卷！

每次夏雨，都有不同模样，都留下记忆。然而，儿时的夏雨写在脑海深处。少雨的年份，菜园蔬菜都蔫了，井都干涸，要担水抗旱，祈求落雨；雨来了，要抢收晒场谷子，抢盖耕牛的饲料，暗咒落雨。雨后，要约伴溯溪抓鱼，要到水里游泳戏耍，感激落雨。想起来，人被夏雨支使着，整个暑假围着夏雨转，吩咐干啥就干啥，没得商量。整天眼睛盯着天空，心里不停祈祷，别老是午后不请自到，晚间下咯，让我们多一点玩的时间。别老是火急火燎，慢一点下咯，让我们能收拢谷子，盖好稻草。

每场夏雨，都有不同气势，都能在心中留下印记。然而，“湿身”的夏雨刻在心灵深处。第一次参加双抢劳动就遇到暴雨。三叔说，不要乱跑，赤脚易受伤，跑不赢雨的，看它能咋样？雨水从头上不停地往下流，先是咸的，慢慢地变甜了，洗尽了身上污垢和汗水，人舒坦多了。当摇头甩掉头发上的雨水，双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看茫茫四野，不就这个样？从此，人迎夏雨走，有避则避，无避不逃，随雨而安，时不时还悄悄嘲笑夏雨，看你坚持多久？看你狂到哪个样子？

常常在雨帘之后，赞赏夏雨不卑不亢又内涵热情的性情。它不同于春雨的绵长，秋雨的躲闪，也不同于冬雨的冷漠。不管欢迎与否，总是不约而至，不管挽留与否，总是不辞而别；不管需要与否，总是竭尽全力，不管高兴与否，总是展露大气势。貌似添堵，其实催人抢收抢种，鞭策人奋进。貌似作乱，其实带来故事、经验和教训。如果没有夏雨，没有洪水爆发，人就会安逸懒惰，在未来的不可预见的“洪荒”到来之际，再也造不出“诺亚方舟”。

时时在雨帘之中，欣赏夏雨慷慨激昂又蕴含温柔的性格。它不同于春雨的婉约，秋雨的羞涩，也不同于冬雨的凄凉。雨前，闪电布设天幕，大风清扫舞台，雷声擂响序曲，夏雨在空中劲舞起来；雨中，“雨打湖水波不起，镜中涟漪向天生”“微风忽起吹莲叶，青玉盘中泻水银”，鲁莽其外，秀在其中。雨后，“屋舍清凉竹树新，夏雨扫过荡诸尘”“碧水贯街千万居，彩虹跨河十七桥”，荡涤尘埃，洁净万物，带来美丽。

岁岁年年，四季轮回，家乡盛夏的一片云、一丝电、一声雷、一阵风，便有一场夏雨。故乡的夏雨，行踪不定，黎明、白天、黄昏、深夜都可能到来，但每次都落得热闹；故乡的夏雨，大小不一，小雨、中雨、大雨、暴雨，但每场都落得酣畅。故乡的夏雨，叩击人心，无论在梦中醒来，还是身处屋内室外，都会聆听夏雨，注目夏雨，心随雨走，情追雨后那阳（月）光洁净、空气清新、彩虹高悬的远方！

　                                         　二〇一九年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