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口怀古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的最南端，是一处美丽的地方，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特别是被列强蹂躏的近代历史，永世不忘。

（一）

从空中鸟瞰旅顺口，山与海在这里交互，形成了独特的地理景观，“岬”连“线”，“口”守“湾”,世界少有。“岬”即为老铁山。老铁山位于辽东半岛旅顺口的尖端，是长白山余脉最南端，她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是到旅顺口的天然航标，其下就是有名的老铁山水道。“线”是黄渤海分界线，理论上，老铁山角与山东蓬莱之间的连线即为黄、渤海两海分界线。黄、渤两海实际不以此线而分，黄海之浪潮自东而来，渤海之波涛自西奔去，在老铁山海角附近交汇，由于力量不同，海底深度不同以及水色不同（黄海海水较蓝、渤海海水略黄），形成一道 “泾渭分明”的黄渤海分界线。分界线时而西凹，时而东凸，动态蛇曲，没有定规，似是一条银龙在飞舞，与行走其附近的船舶构成银龙戏珠的美境，蔚为壮观。分界线是中国人心理线，以东的黄海是外海，国际公海，以西为渤海，是领海。一位航模爱好者说，天也知人意，沿线小岛干涉大海波涛，形成一条如银色巨龙群出没游弋的分界线，日夜护卫内陆的安全。

“口”就是旅顺口（亦称狮子口），为两山对峙而成的出海口。宽近300米，可仅有一条宽91米的航道，每次只能通过一艘大型军舰。“口”内就是旅顺港近似封闭的海“湾”。海湾周围，群山相拥，形成环形屏障：黄金山、白玉山、白银山、老龙山、蟠龙山、二龙山、东鸡冠山、西鸡冠山、松树山、椅子山等。“湾”东西长4公里，南北宽2公里，海湾边缘，就是旅顺港。形如虎尾的“老虎尾”半岛将整个海湾又分为东、西两港，东港港口宽75米，水深5.6－8.8米，码头四周是石砌岸壁设有大型船坞。西港港口宽220米，水域宽阔，不冻不淤，为浅水滩。老虎尾半岛是一条天然防波堤，即使在台风季节，口外海浪滔天，湾内水面平静如镜。如果不知道西港与大海相连、港内的水是咸的，肯定认为旅顺湾是镶嵌在群山边缘的内湖了。

“岬”“线”“口”“湾”便利了交通，方便了商旅往来，旅顺口成了连接中原与口外的古驿道。商朝隶属青洲（今山东东北部），秦统一六国，属辽东郡。汉武帝派船渡海东来，开辟了从山东半岛通往辽东和朝鲜的航线。隋炀帝三次经旅顺口东征高句丽，当时旅顺口称“马石津”，也称都里海口、涂里浦或都里镇。唐太宗派刑部尚书张亮率战船500艘，士兵4万余人由山东莱州渡海，于旅顺登陆，击败高句丽，并将旅顺划归安东都护府金州管辖。明朝马云和叶旺登陆旅顺，取旅途平顺之意，改狮子口为旅顺口。清朝，设水师营。旧日中国，旅顺口对中原而言，它是招慰道上的一处驿站。对边夷而言，它是朝贡道上的一个客栈。朝代更替时，它又是交锋对手的必争之地。不过，都是中国人内部事务，虽然民族之间时有交恶，朝代时有更迭，但总体平和安宁，旅顺口演绎着驿道的故事，旅顺口人过着“棒打獐子瓢舀鱼”的田园生活。

然而，也许旅顺口的山是中朝界山长白山余脉，也许与平壤、汉城隔海相望，也许历史上倭寇都是从海上袭来，不管是初到还是多次来旅顺口，这里山势地貌，都会给人难以言之的暗示。当你面向大海，这里是大陆终结的地方，故乡、亲人都在身后，海洋从这里开始，再向前，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洋，那儿有狂风、巨浪和另外一个世界。当然，如果你面向大陆，海水驯服地绕着海岸蜿蜒，大海在这里终结，大陆在这里开始，沿着长白山余脉，可以到达高山、深谷、平原和丘陵，最后到达家乡。潜意识里，旅顺口是一处特殊的地方，一如舞台，历史、现实或未来，都是热点。一如关隘，和平、动荡或战争，都在护卫祖国海疆。

（二）

确实如此，旅顺口地处辽东半岛西南端，黄海北岸，是京畿门户，扼东西南北之险要，天生战略要地。而“岬”“线”“口”“湾”等天成地貌，自是为“军港”而生，“旅顺一口，天然形胜，即有千军万马，断不能破”，旅顺口作为军事要塞是其宿命。

而在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怀璧其罪”，被强盗觊觎也是必然。清光绪元年（1875年），为了应对列强的袭扰，保卫京津安全，李鸿章奉慈禧懿旨，建设旅顺军港。光绪17年（1891年）完工，拥有15座海岸炮台和9座陆路炮台，共计一百多门火炮，设施齐全，号称世界五大军港之一。北洋舰队从最初的25艘铁甲舰、快船、鱼雷艇发展成为一支拥有“致远”等巡洋舰的近代海军。

在李鸿章看来，旅顺口军港天然险要，固若金汤。然而，包括李鸿章在内的官僚，要么“狂妄自大、闭关锁国”，要么“消极防御、被动御敌”，必然失败。崇尚“中庸之道”的文明与秉承“烧杀抢掠”的野蛮在旅顺口碰撞，书写了“文明的屈辱”及“霸蛮的张狂”，被攻占，遭杀戮，似乎是旧日旅顺口注定命运，两次抗日战争、日俄战争都与旅顺口关联，难怪有人说，旅顺口用血泪和屈辱写出半部中国近代史。

如今回看历史，无不为清政府无能而愤懑。1894年九月中下旬，甲午战争第二阶段，北洋舰队海战失利，日军乘胜入侵辽东半岛。面对侵略者压境，清政府及官僚们演出了幕幕荒诞剧。日本陆军大将大山岩带领2.4万多名日军，在大连花园口进行了为期14天的漫长登陆，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创造了世界登陆作战史上令中国人耻辱的奇迹。驻守旅顺的清军有二十营之多，总兵力为14700人。诸军互不联络，八位统领互不隶属，各行其是。朝廷未任命统一指挥，临战前公推姜桂题为总督，加上有些将领互不援助、临阵脱逃，日军在6天之内一路攻陷金州、大连，直取旅顺。而李鸿章竟然令驻刘公岛水师十一艘舰艇，保存实力，按兵不动，不出击日军，任由旅顺口陷落。

如今回看历史，无不为强盗的兽性而愤怒。日军攻占旅顺后，实施了4天3夜的“旅顺大屠杀”，死难者达2万人，全城各种途径生还者仅800余人。英国人艾伦在《龙旗翻卷之下》中记载道：“日本兵追逐逃难的百姓，用枪杆和刺刀对付所有的人；对跌倒的人更是凶狠地乱刺。在街上行走，脚下到处可踩着死尸。”“天黑了，屠杀还在继续进行着。枪声、呼喊声、尖叫声和呻吟声，到处回荡。街道上呈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地上浸透了血水，遍地躺卧着肢体残缺的尸体；有些小胡同，简直被死尸堵住了，死者大都是城里人。”“日军用刺刀穿透妇女的胸膛，将不满两岁的幼儿串起来，故意地举向高空，让人观看。”罄竹难书，惨不忍睹。难怪到（纪念旅顺大屠杀遇难者）万忠墓前凭吊的人都紧握双拳、两眼喷火，难怪有人在留言簿上颤抖地写下 “彻底消灭日本军国主义”的留言。

如今回看历史，无不为旧中国的屈辱而愤慨。1895年4月17日，中日签订“马关条约”，包括旅顺口的辽东半岛被迫割让。然而，旅顺口是要地，何止日寇垂涎？1897年，沙俄军舰强占旅顺港。次年，强迫清政府“旅大租借条约”，强占旅顺口达八年之久。1904年2月8日，日军舰突袭旅顺口，日俄战争爆发，1905年1月1日，日军攻下望台山炮台，俄军投降，日军重新占领旅顺口，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残酷统治，特别是曾经设在这里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更是坏事做绝，千夫所指。

在中国土地上，日俄侵略者建监狱肆无忌惮地奴役、残害中国人。日俄监狱有253间狱室，总面积达26000平方米，是当时东亚地区最大的法西斯监狱，被称为东方的“奥斯维辛”，有着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桶棺”。残酷的日本人将中国人绞死后，放下绞绳，人正好落入绞刑架下的木桶中，然后封盖埋葬，免去火化和棺材的麻烦及费用。据记载，仅1942年至1945年8月期间就有700多人死于绞刑，在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第二天，还疯狂处死抗日志士。

桶棺里累累白骨，让人不寒而栗，难道这就是日本人宣扬的“共荣”“友好”？实物展览的刺激，让人疯狂，旅顺口悲惨的经历，让人悲伤。儒家思想熏陶下，中华民族与人为善，善待邻邦。对待财狼，可文明（人）是不是也要善用猎枪？美国人为了告慰珍珠港遇难的同胞，在广岛和长崎扔下了两颗原子弹，数以万计的日本人化为灰烬；苏联人为了避免军国主义袭扰，占领北方四岛，拒不归还；我们呢，该有什么样的行动给日本军国主义毁灭性一击呢？

（三）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一切的痛苦，所有的沧桑，随着“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庄严宣言而消失。旅顺口也揩干身上的血泪，挺起胸膛，站了起来。

往事过去很久，可旅顺口仍可见诸多抹不去的历史印记。黄金山东麓的清代南子弹库是清朝许多弹药库中的一座，有当年炮台、巨炮及弹药库，日军、俄军侵占旅顺口后，成为强盗的弹药库、兵营及指挥所，用来屠杀中国人；二O三高地古炮、战壕、塔碑是日俄两强盗在中国土地上发动战争的见证，东鸡冠山的北堡垒、松树山堡垒、望台炮台是日俄强盗间互咬的工具、镇压中国人的公事。如此等等，每一处尽显霸蛮的张狂和文明的屈辱，无怪乎，1997年5月修建日俄战争陈列馆，展出各种历史照片、实物、资料，揭露当年列强瓜分中国的史实，将他们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位于中东铁路南支线南端的终点站旅顺火车站，见证中国人民站起来的历史，是中国人扬眉吐气的地方。就是这小站，迎接了接受旅顺口的中国军队；也是它，送走骄傲的俄罗斯人。从此，“七子”之一的旅顺口回到祖国怀抱，中国大陆上再也没有外国军队驻扎，无数仁人志士夙愿得以实现，旅顺口再也不会出现悲惨的故事，旅顺人从此过上幸福生活。

旧事逝去很多时日，旧貌已经换成新颜，但屈辱、痛苦仍然铭刻心中。军港公园是旅顺口一处美丽且有梦的地方，是许多年轻人心中向往的圣地，也是一本正反两面分别印刷着今日明亮画面与旧日灰暗故事的“AB画册”。中间入口处的天然巨石，正面镌刻郭沫若题书“旅顺口”，背面刻着旅顺口来历的碑文，与公园西侧高大“醒狮”铜雕共同告诉你军港（公园）的沧桑历程。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北洋大臣李鸿章用山东长岛的紫色花岗岩石条在旅顺港修建了高约3米的防浪堤（当地人称坝沿），防浪堤建有铸铁和花岗岩缆栓，成为北洋海军基地。可惜，中国军舰因甲午战争失败而撤出军港，自此以后到苏军撤走的几十年间，就没有停泊过中国军舰。1955年，苏联红军撤离时，旅顺港回到祖国的怀抱。1985年，在黄河路一侧砌上带有铸铁护栏的围墙，建成地面积为5839平方米的军港公园。

如今，现代的建筑元素及如潮的游人，浅浅地覆盖了往日的悲伤。公园东面入口处3米多高的汉白玉石雕，展示少女在一轮弯月下，弹着吉它动情弹唱《军港之夜》的温馨画面。园内巨石上刻有“大连滨海国家地质公园旅顺口景区”字样，诠释旅顺口形成的自然机理和反S型老虎尾的来历。藤架遍布，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芳草茵茵，丝毫看不到硝烟的痕迹，也看不到昔日的忧伤。

军港公园是美丽的旅顺口缩影。她的美，在于她镶嵌、融化在山与海、历史与现实之间。黄金山、鸡冠山灯塔与公园遥相呼应，青山、绿树、房屋在湾内平静的水面上留下倒影，“老虎尾”懒懒地踞坐旅顺湾与大海之间，口外的蓝天、大海与海湾共一色；海水映照西港伟岸的舰艇，东港内民船穿梭来往，海风携来大海腥味自远海过“口子”徐徐吹来，浪花缓缓地自口外向岸边堆砌悠悠地拍打海岸。远海与近湾，青山与倒影，海鸥声与海浪声，历史遗迹与现实美景，构成一幅幅美丽的画面，谱写一曲曲时代的欢歌。

今日旅顺口，类似军港公园的胜景很多，遍地鸟语花香，到处青山蓝海，一遍平和恬静的景象。有人傻傻地提问，旧要塞炮台今皆废弃，靠什么保卫美丽的旅顺口及祖国的海疆？旅顺人说，放心，有祖国做坚强后盾，已经不用像当年那样短兵相接、家门口御敌了，我们能御敌于国门之外、杀敌于千里之远。第一艘航母就在附近海域起航，潜射导弹也是从附近海域发射，核潜艇也在附近值班，哪个蟊贼和强盗敢来、有能力来侵犯？

二〇一六年八月草于旅顺口，二〇一九年八月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