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愔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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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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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窗外雨下得正紧。屋后溪边白墙黑瓦的造纸坊在一片错落的两层小楼中,对周遭的一切都不闻不问。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对我来说。小时候,我总问哪儿是做什么的,父亲不回答我,还说我憃愚。如果我纠着不放,就会被打发去干其他事。

外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阁楼的楼梯是多年都没有修缮了,虫蛀过的木板踩着总是发出刺耳的声音。父亲正从楼上下来,眉目微皱。父亲下来后,冲着妈妈就是说事,后又拿了门口的古铜色的钥匙串就是往外走。我也急忙将头探出窗口。爸爸的头发有些长了,受雨水打压后,一撮一撮清晰的,向下垂,奔跑过程中还前后摇晃,甩出几粒水。蓝条纹衬衫被雨滴一点点打湿,衬衫变得沉重,一个劲的往下沉。

水珠堆积,空气的浑浊却是轻柔的蒙住了我的双眼。烟雨江南,徽派建筑,黑瓦棱,白墙,是一个温柔的小镇。脚下是受雨水浸润的土地,水滴顺着叶子的脉络往下坠,是清晨的样子。天空不是纯澈的蓝,带着朦胧。白墙受了雨水的晕染微微泛灰。河上蒙着水雾,河边的树木掩映在成排的房屋中。鸟儿的啼叫绝不会是清亮的,就连鸟叫也带着稚嫩与朦胧的时候。

不久前,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让这个小镇多了个忙碌的身影。那天下午,窗外还密密地吹着冷风。电话里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在礼貌、系统的一串问候后,那人向爸爸道了些什么。挂了电话的父亲便是转身上楼进了奶奶的房间,许久都没有出来。

就这么想着,我悄悄推进了一扇古老的门,门先前是未合拢的。进去后,整齐排列的纸槽,因为许久没有人踏入而积了灰的工作台,老旧的磨砂玻璃与窗外不明显的光。看见爸爸从一个房间中走出来,身上披着夹袄,脚上穿着厚重的胶鞋,还带着厚重的防护眼镜。头发已经半干了,没梳理过,耷拉在一起。

春天惊蛰过后,生长在山间的野桑树爆出绿叶,柔嫩的树皮渐渐形成纤维。之后一段时间,也就是惊蛰后到清明前,父亲总是山上山下不停往来。家里的这些日子是不清闲的,连奶奶也是去了作坊帮起忙来。作坊的门口摆了成堆的桑树皮,每天都会运来新的。我在作坊里,是个大闲人。看着艺人们蒸皮、揉皮、浆漂,就是觉得很神奇。艺人们大多是年将耄耋的老人,看着他们抄纸一项、一撩、一提、一掀,禁不住还是赞叹。

一张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便这么从无到有。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过去,不久便是过了夏季与秋季,就悄无声息地入冬了。爸爸在镇上打点一番,在立冬那日就挟着一年来的努力——桑皮纸,去了北京。

大雪那日下雪了。大雪不违时令地下在那一天。雪花在空中飘飘扬扬,回旋一番最后是糊在了玻璃窗上了。里面的人抹去那一层薄薄的水珠便能看清冰晶的模样。

南方的冬天照例是不冷的。那会儿我和奶奶是对坐在煤炉旁取暖。奶奶在织毛衣,我也不语坐在她对面喝着白水。那日,奶奶难得的将自己的头发梳理了一番,奶奶的头发不是乌黑的,而是那种在灯光微微穿透下略略泛黄的,再加上不再年轻,根根白发十分显眼,那些白发像是碎了的玻璃渣,根藏于隐秘的发间。脑袋中央露出一道浅浅的白线,两边的头发顺着纹路向下流淌,再又是轻轻的向耳垂处推开,在后脑勺那捧起,挽成一个髻。奶奶的着装说不上得体,看起来极其厚重的毛衣,外面还在肩颈处微微搭上了一件毛呢大衣,腿上盖着有些许灰尘沾染的白色毛毯,毛毯上起了些球,微微发灰,并不好看。手中水杯中的水微微向边缘荡漾晕出一朵花。火炉在一旁发出滋滋的响声,不时有些许火星飞出来成了蝴蝶,乎又溶解于光线中。

或许是温度太舒服,心里总有树叶在敲打,还时不时从地面上传来虫鸣,那阵光忽有忽无的,钻足了树叶间的空子。虽然心里觉得害羞,嘴也是微微抿在一起,不敢开口。这么静了一会儿,唇边都有了粘连的感觉,于是只能微微用唾液来润润。墙上承接着影子成双,影子它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如薄纱一般,空气随阵阵热浪有了纹路。奶奶微微抬头,额头是蜡黄粗糙的皮肤,与脸颊那处的颜色不同。褶皱下,有一双瞳映着炉火的微光,显得有光泽。好像是突然醒悟一般,一寸寸的浅沟,点点深嵌在浅沟间的黑斑,和奶奶的老去。

我在奶奶面前叹着桑皮纸制作的不容易与枯燥。奶奶眼神凝重地听我讲。奶奶一直注视着墙上因灰尘显得沧桑的照片,似是那就有着一切向往的,华灯初上般的繁荣。说着说着奶奶渐渐迷离于眼前的空无中,脸窝子也越是深陷,眼神似如穿透时光的流一般澄澈。我也沉浸于其中。突然间,那澄澈突然黯淡。“那是你爷爷的爷爷就开始在从事的事业,不能就这么断了啊。”我也突然沉默,不敢与奶奶对视。

晚饭是在作坊里吃的。我们搬了张桌子,招呼了忙了一年的艺人们来吃饭。

雪堆的越来越高。登时的,电话响了。奶奶震了一下就想起身去接,妈妈便赶紧把它拿来给奶奶。我只是看到奶奶对着电话诶了两声便挂了,我们一家人争着去问,但奶奶什么也没说只是凝重地盯着造纸板,我们也不说话。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寂。屋内灯光变的越是橙黄,楼上空调的机鸣声也越来越清晰。奶奶突然伸出手去摸那成形了却还未揭下的桑皮纸,苍老与新生在一瞬间融合。

“好,好,”呼吸声渐渐沉重,“家业传下去就好,传下去就好啊。”良久,奶奶却是露出了童真的笑容。窗外由雪折射进来的的光在奶奶脸上折散开来,成为霜一般的点点白花。我们都知道那些花的背后,是半生不尽的执着与不羁。

“枝间新绿一重重, 小蕾深藏数点红。”鄱然醒悟,那白花开在远方。初春之时的花苞,在冬日绽放。雨水时节的电话突然有了理由,有了使命。桑皮纸如花一般,成了新,在那陈旧的紫禁城里绽放。没有区别的睡与醒,细致、安静,稍稍低沉,对于向往的地方一瞥,却永远浅尝辄止。

惊蛰,雷雨过后,生命从沉寂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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