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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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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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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故乡那片热土

 

    人到中年,一种对生命的迷茫总是萦绕在心头,与小时候相比,我总觉得时间仿佛变快了许多,对人生苦短的感悟,也是那样的寒彻我的心。回忆从前的岁月,让我还能在原本苦多乐少的人世间,找寻到一处如春的人间烟火,也只能是养育了我的那一片热土,和我无比热爱的家乡父老。

千年的历史为我的家乡陕北,平添了一份厚重和沧桑。她沟壑纵横,绵延不绝,好似翻滚的巨浪,土得笨拙,大得雄奇,美得撩人。滚滚黄河,咆哮着在这里流过,诉说着黄土地的儿女与命运抗争的悲欢离合。曾经是水草肥美的绿色宝库,进入十九世纪后,随着植被破坏,水土流失,黄土高原到处呈现荒山秃岭,高山峡谷,岩石峥嵘。这里十年九旱,人民生活异常艰难,曾经出现了“女人挖苦菜,男人走口外”的悲惨景象。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国家百废待兴。我和一群小伙伴赶着自家的牛,来到一条山沟里,把缰绳盘绕在牛角上,牛儿自由地吃着草,我们在一旁玩耍。山沟里流淌着清澈的泉水,地上的草是那样的绿,那样的密,草尖上挂着圆圆的小水珠,近看像森林,密密麻麻,远看像绿茸茸的垫子,厚重柔软。在阳光的折射下,那一颗颗小水珠像似绿涛涌动的海洋里,正在自由跳跃的鱼儿的眼睛,又似少女般娇滴滴的心灵,无比清纯。一阵微风掠过,小草不停摇曳,仿佛大自然向我们招手。牛儿用敦厚的大嘴美滋滋地吃着草,旁边那涓涓流淌的小溪,清澈见底,丝丝波粼一圈一圈不停地更替变换,亮丽透明,五光十色,勾起人无限的遐想。

一只只小蝌蚪在水底自由摆动,偶尔间一只青蛙跃过水面,走走停停,似乎在炫耀她那矫健的躯体。远望那半山腰上,黄灿灿的油菜花开了,吸引着小蜜蜂飞来飞去,那山顶上是舞动着锄头挥汗劳作的大人们,不时还听到有人唱着山歌:天上白鹅喝不上水,拉话话不拉话见一见你。不大大小青马马多喂上二升料,三天的路程我两天到。水流流千里归大海,走西口人儿我转回来……歌声婉转悠扬,又有几分凄凉,飘荡在绿色的山野间,回响在狭窄的沟岔里。这信天游既是对苦难的抗争与呐喊,又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盼。蓝蓝的天空,不时飘过一朵云,一只老鹰从高空划过,麻雀在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清新的空气里透着泥土和草木的芳香,这里是一方自由自在的天地,也是一座无拘无束的家园。

回想那片土地,我才真正懂得了劳动是美的真谛。那时候,给牛割草,给猪挖苦菜,是小孩子的光荣任务。一大早,吃过饭,便拿来一把镰刀,舀上半碗水,在磨石上浇水磨镰刀。再在腰上捆上一根尼龙绳,便上山下洼去割草,一两个小时后,把割下来的草整理好,并用绳捆绑成一个草垛子,至少也有五六十斤重,背在脊背上,跌跌撞撞往家赶路,半路上要歇好几回,肩部被绳索勒得血都快要从皮肤上渗出来,在汗水的浸泡下,钻心的疼痛。负重走二三里路,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十分吃力,等回到家早已是腰酸腿软,坐在地上不想动弹。紧接着,还要用铡刀把草铡碎。虽然很累但感觉非常开心,因为在幼小的心灵里,这算是一个不小的成功。

挖苦菜,则是手提一个箩筐,再拿一两条编织袋,一根尼龙绳,用手在地上直接把苦菜拔起来,双手磨出了血泡,指甲缝里全是泥土,手指头胀痛得厉害。这让我联想起唐朝的王宝钏,据传她吃了十八年苦菜,吃得肚皮还变绿,今天的这点儿苦算什么!王宝钏贵为中丞相王允的女儿,为了爱情王宝钏以苦为乐,将荣华富贵看作浮云,只身下嫁出身寒门的薛平贵,成就了一段不朽的传奇。这使我更加深刻地悟透“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真实意义。

小孩子能干的活儿,还有用锄头给植株间距较大的玉米、土豆、黑豆等庄稼锄草。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在秋天里跟着大人秋收劳动,剜糜子、割谷子、刨土豆、掰玉米等。看着那金黄色、沉甸甸的糜穗、谷头,饱满的豆荚,黄灿灿的玉米,人们心里的喜悦印在脸上挂在嘴上。记得那时天还不亮,便跟着大人在朦胧的月光下,坐在牛车上,沿着曲折的、窄窄的乡间土路向前行进,大多时候孩子们还带着几分睡意,天空的星星还在眨着眼,不一会儿就到了庄稼地。便开始了一天的劳动。一家人齐头并进,开始了一整天的收割,手上磨出了血,起了血泡。临近中午,我们便围坐在空地上,烧一些土豆,烤上几个红薯,把家里带来的小米粥和南瓜等放在火上热一热,香在嘴上,甜在心里。在那以后,我再也找不到人世界有什么美味佳肴,能让人吃出那样甜美的感觉,我以为那一定是人世间最好的午餐了。

将收割好的庄稼或者用牛车拉或者人背,集中到打谷场上,堆得跟小山丘一样。每遇打谷子,家家户户都要吃糕,香喷喷得油糕味弥漫着整个村庄。打谷场上,还要供上一柱香,敬风神敬天地,嘴里不停念叨说风娘娘吃糕来。脱粒的方式有打连枷,几个人分成两排面对面,一起一落很有节奏感。也有时候赶着牛拉着碌碡碾压脱粒,俗称牛踩场。我曾经跟着父亲天不亮就赶着牛踩糜子,我帮着把碌碡绳索在牛身上拴好,我便蜷缩在糜垛里,望着那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嗅着庄稼的阵阵香味,听着父亲赶牛的吆喝声,我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回想起来,不知是我梦见了故乡,还是故乡梦见了我。

冬天里,人们终于可以消闲一阵子。于是,大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拉话,孩子们则到村里那条已结冰的河面上玩冰车。小伙伴们首先找来几块木板,用斧子把板面凿平,用钢锯锯成同样的长度,然后再找来两根小木棒等距离摆好,再找来铁钉和铁丝,用铁钉把木板和木棒固定好,在木棒朝地的那一面固定上两根粗铁丝,便制成了一辆可以在冰面上滑行的小平板车,再打造一对可以手握的冰锥,小伙伴们坐着各自的冰车,用冰锥驱动,在冰面上你追我赶,有时候不小心把裤子弄湿了,然后找来桔杆焚烧,以烘干裤子,偶尔会将裤子烧出一个洞口,不敢回家,后来被大人找到了,狠狠地教训一顿,可是第二天仍然去河面上玩。小伙伴们驾驶着冰车互相之间比速度,难免撞在一起,即使头破血流,也不在乎,乐在其中。

他们那一双双极富灵感又会说话的双眸里,有比天空更广阔的世界,有比世界更深邃的海洋,玩冰车使孩子们学会了拼搏,也领悟了执著。那一辆辆河面上奔跑着的仿佛是争奇斗艳的花朵,那一群可爱的少年,在生命成长的旺季里,把童真和天性尽情地释放,搭建了友谊的桥梁,编织了玫瑰色的天空。

回望家乡,总是看到太多的勤劳与美景,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曾经充满了传奇色彩。在那片土地上,曾经涌现出了许多令人敬仰的前辈,他们纯朴、善良,有过和命运抗争的刚烈,也有过把乡土文化代代传承的精彩。

清朝乾隆年间,村里出了个大书法家折必宏,号燕峪居士。据《神木县志》记载:“折必宏,邑武生,性恬淡,不履城市,终日闭户读书,罕於物接。凡名家字帖,无不临摹,远近知名者,以碑铭乞书,户外履满。邑人知府王赐均,携其墨迹入都,名公卿评为关北第一。今城治内外祠宇中,均留有石刻。”现存于神木境内的折必宏书法作品有三幅,分别为神木二郎山《圣母行宫楼窑碑记》(公元一七三七年立)沙峁镇《飞云山庙碑》(公元一七四七年立)栏杆堡镇阴寨海泉寺《重修观音阁碑记》(公元一七六一年立)。折必宏写过一首有名的诗:

贫勿忧愁富莫夸

贫勿忧愁富莫夸,谁是常贫久富家。

阿房贵卿今不见,比富斗权两晋垮。

草木逢秋黄叶落,每遇春来又发芽。

皇觉寺里乞食僧,大明开国帝中华。

同一时期村里还出了秀才折光兴,朝廷赐其匾一块悬挂在大门门头上,至今保存完好。还册封其夫人为太君,有朝廷赐匾和册封证书留传了下来,其家境殷实,名噪一时。到了咸丰年间,家乡又诞生了远近闻名的大画家折玉珍,他集绘画、书法、泥塑、木艺于一身,曾创作了不计其数的经典庙宇画作,他的作品里,人物栩栩如生,逼真传神;山水如临其境,气势恢宏。他的书法作品《隆中对》《陋室铭》《三字经》等流传保存至今,他的泥塑、木艺水平几乎无人能超越,堪称一代传奇。建国前后,村里走出了木匠折安庆、折双考、折长仁、折富财、刘埃祥、折秋平、折二平、折宪明;医生折尚英、折刘栓、折茂彪;纸匠折仲栓、折大来宝、折贵清;毡匠折兴支、折山儿、王爱儿、折金生、折堂明、王生树;柳编匠折明生;二胡笛子演奏师折大来宝、折茂林、折润彪;石匠折奋厚、折富宽等等。

近年来,有为人刚直、不徇私情的老支书折芳情,曾经带领全村群众修田打坝,大搞农业水利基本建设,提高农业产量,把我的家乡折家寨村打造成了当时神木县的一面旗帜;有以年迈之力,四处奔走,为折氏家族撰写家谱的老干部折茂林;也有多次组织全村乡亲举办联谊会,并且在解决村民务工就业、种植业、养殖业开发、改善村容村貌等方面做出了贡献的王爱田;还有不惜倾家荡产花费巨资,救治本已远嫁咸阳不幸身患重病,婆家却无钱就医的女儿,并接回家中贴身照顾落难的爱女数年如一日,谱写了人间大爱的人民教师折润彪家庭等等。

多年来,全村先后培养出各类中专、大学生大约五十余人。有多人在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任职,都兢兢业业奉献着各自的青春年华。可以说,这里厚重的文化底蕴,滋养着一个家族薪火传承、生生不息!我的家乡,用人杰地灵来描述,我想还不够,我以为家乡更是一片仁义的土地,家乡人不仅对天地神明无比虔诚恭敬,人与人之间也十分友善。儒家仁、义、礼、智、信渗透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也难怪在人口仅有二三百人的小村庄,养育出了如此多的能工巧匠、社会贤良和莘莘学子,他们是家族的脊梁,更是子孙后辈学习的榜样。

在家乡不太大的土地上,竟然建有五座历史十分久远的庙宇,分别是黑龙庙,观音殿,关公庙,虫蝻庙,圣母娘娘庙。这些庙宇均毁于文革期间,始建年代已经无从考查。公元二零零九年,由王爱田带头出资、十方善男信女发心布施予以重建,因缘殊胜,恢复了昔日的风貌。五座庙宇斗拱交错,古色古香,显得庄严肃穆:庙内供奉的神像雕塑盘膝端坐,形态各异,个个栩栩如生。据传在这几座庙宇的门楹上曾经有几副堪称神来之笔的对联:青龙刀贯斩奸臣,赤兔马遍寻故主;五方虫蝻降吉祥,八岔大王保安康;身在曹营心在汉,心同日月义同天;出龙宫风调雨顺,入海藏国泰民安;赤兔马千秋自壮,青龙刀万古不磨。如今这些对联的雕刻彩绘早已灰飞烟灭,但其文字内容却深深地印刻在乡情们的记忆里。每到敬神礼佛的日子,人们便恭恭敬敬地前来敬香朝拜,祈福消灾,山野古寺又呈现出了一派影堂香火长相续,应得人来礼拜多的景象。

关于家乡的文化传承,我还想描述一下天旱求雨的往事。凡遇天年大旱,村里组织三十二个人,号称三十二个长板,赤脚走上十华里路,去胡家畔村把供奉在庙里的黑龙爷塑像偷偷请回来,由四个人抬着,其余人员跟在后面,手持旗罗伞扇、幡盖云长等各种神器,来到井口,都跪下来,烧香磕头,嘴里还念叨着:“请下山来,早下清风细雨救万民……”把柳树稍沾上井水捆在神轿上,再盛上一壶水,把神像供奉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将井里取来的圣水以及油煎的油杂杂献在神像前,众人跪在地上虔诚祈祷,求雨期限是三天,待到天降甘霖,为了表达对神仙的感激之情,三十二个长板便抬着神像游走十个村,俗称大出师,以彰显神灵救苦救难的功德。

也许是家乡人的善良感动了神灵,我记忆里的几次求雨都成功了,由此也让我懂得了心诚则灵的真谛。多少年后,家乡求雨的情景还不时在我的心头浮现,但我相信神灵只会保佑好人,因为神灵不收贿赂,正如易经上说的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只有自己努力,老天才会保佑我们。同时,为人上世,对天地万物保持一颗敬畏的心,应该是一个人立于天地之间的根本。

那个时候,村里不通电,看不上电视,见不到录音机,听不到外面世界的声音,看晋剧和二人台演出,欣赏农村白事务上的唢呐班子,成为了人们主要的精神文化享受。记得每年农历三月十五胡家畔过庙会,总会有晋剧演出。吃过早饭,乡里乡亲总是要一家人相跟上,步行十华里,带着从家里准备的麻花等干粮,早早到了会场。我常常和几个小伙伴来到戏台前,坐在捡来的石头上,算是占了座位。在一阵锣鼓声响过之后,戏终于开演了,跟前坐的观众里总有懂戏的大人,会自发地边看戏边解说,不由得让人的思绪进入了戏曲的情节中。

那时总把剧中人物分成好人与坏人,看见好人落难就流泪,坏人被打就高兴,为杨门女将齐上阵而拍手叫好,为陈世美忘恩负义而愤怒,剧中人物的命运总牵动着乡亲们的心。白天散戏回家,晚上还要再次来看夜戏。在月光下,成群结对,欣赏着生旦净末丑,沉浸在雄浑沧桑的晋剧唱段中,不知不觉中演出就谢幕了,夜也深了,人也困了。于是伴随朦胧的睡意,步行在十华里那熟悉的回家的路上,嗅着果树开花那扑鼻的香味,耳旁传来小河哗哗的流水声,那种意境妙不可言。

那个年代里,晋剧名家丁果仙、王爱爱、田桂兰成了人们热捧的偶像,对于晋剧,大人孩子都会哼上几句,那曲折的剧情给我们幼小的心灵播下了辨别善恶美丑的种子。有时候,村里也会请来二人台剧团演上三四天,那凄美的唱词,动人的旋律,就是当时人们心中的流行音乐。特别让我难忘的是村里来了电影放映队,早早就升起了黑边白色荧幕,等到夜幕降临,全村老少都聚集在荧幕前,迫不及待地等着看电影,电影终于开演了,那激动人心的打仗故事片看得让人瑟瑟发抖。还有白事务上的唢呐,总把人吹得肝肠寸断,泪如雨下。一个唢呐好手就是当时绝对的明星。那个时候,农村神官给人看病,要用所谓的“下马”、“设鬼铺坛”、“找楼子”、“下阴取魂”等方式,一方面是为了驱邪治病,另一方面其实也算是一种娱乐活动,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与当下相比,那时候人们的业余生活十分单调,可令人困惑的是,进入了娱乐泛滥时代的我们,却没有了我小时候人们的那种激情,这也许就是过度的物欲迷惑了本心的缘故吧。

每次提笔回忆家乡,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无限的感动与温暖。近年来,村里先后有几十位乡亲相继逝去,我的心在流血,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悲凉涌上心头,但愿他们都是去了天堂,可我仍然期盼他们能够继续活在家乡这个穷山沟里,尽管家乡没有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但有仁慈的高天厚土和善良质朴的父老乡亲,家乡的天是蓝的,水是清的。这里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飞扬跋扈,很少有外部世界的纷争与算计,有布谷鸟的歌唱,有青蛙的鸣叫,秋蝉蝉的吟诵,有一家人和睦相处的浓浓暖意和一片深情。

无数次回到家乡寻找逝去的过往,总感到一无所获。若问我的故乡在哪里,我说故乡就在乡亲们劳动的汗水里,在悠扬的山歌里,在磨得锃亮的镰刀锄头里,在风吹日晒雨淋的脸庞里,更在每年正月家家户户自酿的黄酒里,在那山坡上吃草的羊群里。那晋剧雄浑的唱段,二人台那如泣如诉的悲伤,小朋友们那朗朗的读书声,过大年时大人孩子们的欢笑,等等这一切,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在我的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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