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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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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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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故乡

家乡小镇有条河,叫通顺河,是汉江的一条支流。汉水从潜江泽口流入,延绵二百公里,至武汉湘口入长江,流经大半个江汉平原,承载着两岸近四百万百姓的生息。

通顺河,真好听的名字,诗情雅韵,寄予家乡人民时运通顺。家乡人习惯叫他母亲河,河虽小,却爱之深。

历经清、民国直至解放,通顺河都是极为繁盛的,特别在家乡小镇,舟楫如星、白帆成云,南北商贾,都汇集于此。上世纪五十年代河上便有了轮船航行,我所见到的船就有安陆号、黄陂号、兴山号,深深汽笛,沉厚稳健,拉得河上一片生机。

孩子们只要听到河上传来的汽笛声,就会蜂涌一样跑向河边,看轮船缓缓靠岸,看客人下船上船,看搬运工人下货上货,一个环节都不漏过,最后目送轮船又缓缓离去,直到看不到影子。轮船天天来,孩子们天天这样迎来送往,从来没有厌倦过,轮船似乎是孩子们幼小心灵的希望。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通顺河上修起了一道道节制闸,用以灌溉农田。我所知道的这条河上就有泽口、毛嘴、夏市、袁家口、水洪口等五座节制闸,把整个通顺河节得支离破碎,清水断流。

兴了水利,则死了交通。从此通顺河水道不通、交通不顺,成了一条死河。可惜那个年代,人们哪里懂得自然生态,更不知道这样做是会付出代价的。

自古码头因水而兴衰,小镇也躲不过这条定律,家乡人说,是节制闸断了通顺河和小镇的龙脉。

这话自然是迷信之说,但也算客观,小镇正是从断航后日渐衰落的。

一梦醒来,人们知道这是大自然的惩罚,留下了无限的遗憾、无奈与叹惋。那解不开的乡怨乡愁时时袭来,哪里抹得去小镇曾经过往的辉煌。

小镇从唐建制以来,走过了千年春秋锦华,也算得上荆楚名镇。

不然,哪里能撩得诗圣李白到此一游?并在镇上的魁星阁留下了他的诗章墨宝。我还记得李白《游沙湖》中的“钱塘月,洞庭烟,沙湖水色竞如天”的诗句,其诗韵清远留香,乡恋悠长。

我曾查阅过《沙湖志》,志载明洪武年间,小镇就是当时沔阳最早的港口;明正德年间,小镇便设有官道驿站;清顺治年间,小镇就开设了湖泊所,管理湖渔课税;民国十五年,小镇火轮通航。

这都是验证小镇曾经繁盛的片片史页,是家乡人引以回味的留白。

家乡有一句流传数百年的老话:沙湖沔阳州。为何沙湖之名竟摆在了沔阳州的前面?几十年来,我一直都是只知其说,却不知其原。一次闲暇,偶翻《沔阳志》方知,宋仁宗一时兴起,“废沔阳为镇,并入玉沙。”才有了沙湖沔阳州之称。

玉沙为宋仁宗所赐。宋仁宗游洞庭湖途经沙湖,看到茫茫一片湖沙在阳光照射之下,青光闪耀,仁宗大喜,脱口而说:“好一片玉沙!”从此沙湖也叫玉沙了。

这个美丽的传说,居然也入志成史,我们不必深究他的真实,只享受这个传说的美好就行,不然,今日的小镇哪有玉沙大道、玉沙宾馆?玉沙的文化已入小镇人心。

家乡人也是十分重视教育的,清光绪三十年便开办了东方高等小学堂,是当时沔阳第二大的公立学堂,一九三零年沙湖苏维埃政权还兴建了列宁小学。

我总为家乡厚重的历史自豪,常与友人去分享着这历史中的片片段段,这些在历史长河中流淌着的春幽秋韵,丰富着家乡如诗的流年。

听家里的长辈讲,沙湖曾是一座幽古锦华的古城,西起剅沟,东至魁星阁,方圆数公里。镇上的轩辕桥、司观桥、古更桥、法华寺、药王庙、关帝庙、观音阁、魁星阁、观止楼、戏楼等星罗棋布,把小镇装点得幽古袭人、一步成景。

有史记载,昔日小镇是二阁三楼四街八桥四十八庙门,这不就是一张清明上河图吗?想想这些,我真有心跳的感觉,小镇啊,原来你也曾是“大家闺秀”!

前辈们描述的景致我没见过,但小镇上的河街我是见过的。

河街的风格很像周庄、同里,却比它们更加繁华。

清澈的通顺河水依街而下,河面比周庄、同里的河宽了很多。河上行驶的多是江西、湖南、福建过来的商船,他们带货而来,又带货而归。片片白帆从河街身旁飘过,船夫的吆喝声、摇橹声、还有逆流而上的纤夫的号子声,让通顺河呈现着鲜活灵动的画面。

其实我最期待的是那纤夫过杆的情景。停泊船只的桅杆会拦住纤夫的纤绳,纤夫必须高高扬起纤绳跨过桅杆。每到纤夫扬绳跨杆的场面,看他们一副大将军的气概,总让我肃然起敬。那是河上最鲜活壮观的一刻。

河街上一家商铺连着一家商铺,有粮行、渔行、牛马行;有磨坊、糟坊、碾坊;有铁铺,竹器铺,木器铺,银匠铺;还有旅社,饭馆,酒楼,茶楼,门庭若市,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二里河街,百业兴隆。

最让我欣赏的还是河街上那条青瓦长廊,一样高,一样宽,一样装有座椅,延绵数里,望不到头,它让街上的行人免受日晒雨淋之困,这也是周庄、同里所不及的。

河街,是世世代代家乡人醉美的乡恋,如那诗与远方。

与河街平行的还有一条正街,解放后叫解放街,这里是清一色的商铺,百货店、绸缎店、布匹店、杂货店、广货店,枇栉而开,琳琅满目。沙湖的大商家都集聚于此,唐洪发、戚义泰、欧恒兴、万广源、杨兴发,把正街闹得风生水起。还有浙江会馆、江西会馆、湖南会馆、咸宁会馆、鄂州书院等外地商人与本地商人形成的竞争之势,热闹非凡。小镇的繁华,也吸引外商来此分羹。

正街都是由青石板铺就,石板下有排水沟,下雨都是不会积水的。我很爱听那雨天里人们穿着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叮叮咚咚的脚步声,那是顷刻便能撩拨我心灵的乡音与乡情,那是我倾尽心香醉染的那份乡韵与乡思。

哎,我无法制止历史的沧桑变化,只能让幽香飘去,留下落花成泥的伤痛。我没有想到,如此美丽的古镇,竟毁于两次灾难。

一九三八年中日武汉会战前夕,小镇遭受日寇空袭,大部分建筑毁于战火。一九五四年的那场滔天洪水,让满目疮痍的小镇雪上加霜,什么二阁三楼,什么四街八桥,统统在洪水中倾塌,一切随洪水而逝,也带走了小镇昔日的繁华。

洪水退后,小镇已成废墟,人们痛彻心扉,小镇千年的沉积从此化为无形,只有旧址孤存。

一场轰炸、一次洪水,是世代家乡人永远的痛记,将那一生一世的遗憾永远融入岁月的长河里。

想到这,我才深切地感受到了沧海桑田的力量,它可以让你兴旺,也可以让你沉沦,而且只在倾刻之间。这一世的创伤哪得半点释然,总是缱绻于我无声的缠绵里。

让我欣慰的是,家乡里走出去的的那些才俊、精英,却是战火与灾难无法抹去的光辉,他们永远都是小镇上空闪烁的星。仅翻开现代的历史,家乡就是群星闪耀的天空。

离开家乡四十余载,那份乡情乡愁一刻也没淡去,为家乡兴荣而喜,为家乡衰落而愁,虽处异地也是常怀于心。尤其在那焰火满天的春节,在那落叶满地的中秋,最是思念的日子。每当流连小镇曾经的辉煌,总会湿润了眼眶,柔情百转,缕缕乡思,朦胧而又清晰,欢欣而又沉痛,似浮云朵朵,掠过眼前,又回到眼前,抹不去的情怀,只为在这一片家乡的热土里,濡养我乡思的心灵,吮吸一滴小镇的清露。不问繁华,不念美景,只去追寻那通顺河畔愉悦的童年。

所以,无论家乡怎样,是秀美还是萧瑟,是热烈还是悲壮,是喜还是忧,是爱还是怨,都只剩下那滤清一切尘埃后的乡爱,仍然是我梦萦热恋的净土。

乡愁满怀,默然垂首,把悠悠往事撒在家乡的润土,含于温暖的清风,将烦怨飘去,将遗憾埋藏。

我深信,如今家乡恰逢经济腾飞的大好年代,家乡已跟上了时代发展的步伐,高速公路穿镇而过,通顺河大桥让南北通畅,互联网,支付宝都涂上了浓浓的现代色彩。

欣闻家乡的外滩已建成国家湿地公园,我高兴得逢人就讲,真想让更多的人分享家乡的变化。

其实家乡还是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玉沙大道、玉沙宾馆,高速公路、通顺河大桥、湿地公园、汉江水的饮用,4G网络、网上支付都是一点一滴,积土成山的过程,我看到了家乡重新辉煌的曙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清风莹润白发,朝晖涟漪乡水,把半生的思念、一世的乡情,留在家乡小镇的一草一木中,让无声的乡恋随我老去,带回那日月相望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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