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春

没多久之前，我曾和朋友探讨过一个问题——哪个季节最好？当时，他正骑着电动车带着我，外面冷飕飕的。于是，他说夏天好，我反对道：“夏天也太热了。”

他又说：“秋天好。”

我又回道：“秋天蚊子多。”

“那就春天好，不冷不热，万物复苏。”

“嗯……”我迟疑了一下，又找了个理由，说道：“春天太干了，风大。”

一通比较下来，倒没有一个季节是好的了。

四时流转，竟无一个十全十美。我又想到，初中时，我有一篇作文，写的也是四季。那时，我经过的岁月并不多，但都是值得回忆与留存的。为了写那篇作文，我从夜晚熬到了清晨。我觉得自己有东西要写，笔尖的墨水仿佛是止不住的水龙头，滴滴哒哒，顺着笔迹，呈现的是我五彩斑斓的少年时代。那篇作文不会有人去看，后来还是我自己批改的。洋洋洒洒的一千多字感动了我，我在文章的末尾用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优”。我对这个“优”深以为然。它不只是红色的，还有桑葚的紫色，飞雪的白色，梧桐的秋黄，夏蜢的蚱绿……

在去成都的路上，尤其是初春时去，白日里，八百里秦川一眼望去尽是枯黄，一夜过了秦岭，映入眼帘的就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川人的生活很是惬意，几幢小屋刷得乍白，安在黝黑的山间，云雾缭绕里，透出水嫩的绿意与鹅黄。入川之后，四时交替也只剩下简单的阴晴。

今天，我开门一瞅，风干了几日的城市突然滴滴地下起雨来。那一刻的惊喜，正如我刚入川时，一觉醒来的豁然。门前新修的路抿了一口，空气中隐隐有种生命的气息。天与地都融在薄薄的雨雾之中，没有了界限。眼前是灰色的，但嗅觉告诉我，这灰濛里，有着万紫千红。

离春节没有几日了，春未至，雨先至。生命终于未能抑制它的冲动，亦如我当年信马由缰地书写自己幼时的四季一样。生命本该是自由的，灵动的，延展的。几家灯火，我似乎能瞧见高楼背后的酒色霓虹，出租车顶滚动的广告字幕，交替值班的红绿灯以及一个个撑伞走过街口的路人……那一切，确实都在发生。可我眼前，只是雨，是雾，是散成气息的雨，是憔悴半老的树。

我是被放逐的人，却生在再美好不过的世界。就好像宋时的文人，皇帝不愿见他，一纸贬谪，天涯海角。照此看来，我虽不被未见的万物待见，却也未落得剥皮实草的下场。这已经是时代美好的祝福，也是个人命运的万幸。

唯有不同的是，当年那个提笔写下“优”的孩子，却无法为现在的自己下个结论。在他与自己中间，一袭雨来，遮住了时光雕琢的残像，也让两个人可以通过寒春的一掠，不失体面地打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