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打湿的鸟鸣
山鸡椒举着一树树花蕾
在拐弯处,听百灵鸟放声歌唱
动听的歌声,迎来了一道道
雨雾丛林中,婉转的上坡
一声声,被雨水打湿的鸟鸣
像一片片洗净的春风
那些清脆得,有些尖锐的高音
让我撑开的伞,遮不住座座青山
新枝
不同的手势,也有不同的颜色
鹅黄,嫩绿,浅绛红
向阳的部分,从枝头抽出
看得出,惟一的笔触
尤其是在青砖过巷的小镇
门前的旧时光,出入微风
老屋檐倾下半截身子
长街上烟雨迷濛
石板桥,还是流水的口吻
香樟树,一茬一茬
离不开往事的枝节
当年种下的心愿,大地回春
所有的成长,都是举起的修辞
向天空,书写最初的自己
二月二
二月二,有诸多禁忌
不做针线活,不洗衣,不推磨
怕因此伤龙眼,龙鳞,压住了龙头
这一来自民俗的善良愿望
以真实存在,取代象征意义
古老有如神示
而且静如明月,动如晨曦
变幻出云天雾海,气吞山河
一抬头,就在九天之上
山的性情
山一直在打坐
连同影子,一坐下来
便坐出了山河千万里
山是一位仙翁
云烟雾气之中,须发尽白
留微闭的眼神,高入苍穹
山的性情,是坐出来的
坐久了,流水和草木有了自在
峡谷和深渊都得了安稳
去年的旷野
沿溪流往北
酢浆草来路不明
回望处,湖水深入宿命
一见如故的,还是隐约可见的群山
今年的春色,依然向东
西南方上,风雨尚未停歇
云层不去,飘忽的兽马
平添了许多,纵横的褶皱
站在去年的旷野
精微之体,左右,不得
空,是其大无外的空
无,是其小无内的无
世间事,去向不明,且容我
坐看落叶成堆,芳草遍地
肾子草
我曾在老家的菜园里,寻找过
芫荽菜的根部,香薰草到处都是
就是不见这种类似薄荷的茎叶
我以为,只要是土地
什么草,都会毫无保留地
在任何地方长出,无论叫什么名字
灯笼草,双珠草,还是婆婆纳
一味药,出现在药典时
它的药性和生长环境
便经得住反复的辨识,和仔细的确认
即使以隐逸的方式,没入荒径中
那时候,父亲的脚肿得好大
一大片一大片的肾子草
与我,在红点颏鸣啭的野外
惊喜相遇,它蓝色的花
仿佛浓缩的善念,每一朵
都是神给苍生点亮的灯
大雨中奔跑
一个女孩子,用手捂住头
在大雨中奔跑
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很多人没有带伞
有人躲在只可容身,不被淋湿的逼仄一角
广阔之地,属于那些奔跑之人
雨越下越大,她越跑越快
她奔跑的样子
像天上的雨,落到地上
所形成的激流
柳絮
柳树林下了一地的雪
这是一个早已用旧了的意象
尽管它絮状的结构
更像棉花,而细小的飞舞
又更像蒲公英
但我还是喜欢它像雪
喜欢它像雪那样,有冰清玉洁的内涵
因此,请原谅我仍然落入俗套地
将这场雪,下得到处都是
天气预报说,江南多地气候恶劣
有些地方甚至下起了冰雹
一颗颗,“水晶挨着水晶”
我想,要是能下一场雪就更好
我不喜欢下雨
尤其不喜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所以我喜欢
一切温文尔雅的雪
沾衣不湿,飘飘洒洒
像这些柳絮一样
“灵魂聚成的云朵,再次接近真面目。”
拍一拍,就会飞起来
燕子的眼角
小时候,看见我家屋梁上
燕子衔来春泥筑巢
进进出出
我的欢喜,就会跟着一路呢喃
母亲告诉我
燕子不进恶人家
我于是半信半疑地,经常会
留意别人家,有没有飞来飞去的燕子
有没有颗粒状,用口水粘连的巢穴
我见过,外婆家的堂屋
有几只出壳不久的雏燕
唧唧叫着探出的头
也见过隔壁家的六奶奶
拨拉在地上的饭粒
新巢燕子啄食的情景
却从来不曾见过,拐子爷家
燕子的尾巴,修剪过他荒凉的余生
老人们都知道,拐子爷当过土匪
他的脚受伤后,一拐一拐
燕子们,都躲着他
长堤尽头的满爷爷告诉我
燕子,有善良的眼角
他说,这种眼角
喜鹊有,孔雀有
老书上的一种寿带鸟,也有
残荷
枯萎,是鲜活的另一面
并无反正,对于你而言
每一面都是必经的岁月
如此,才构成完整的你
有人欣赏你的残破,凋零
有人欣赏你的丰美,绰约
尘世的眼睛
其实是在不同意趣中,看见自己
而我欣赏你怀中的千丝万缕
云霞满天,连接慈悲之光
并从你的根,你的茎,你的直
深入你的空灵,你的通透
能闻到,翠鸟飞入星辰般远溢的清香
清明节,想起外婆
我的外婆,是世上最好的外婆
在外婆所有的孙辈里
我对外婆的感情是最深的
一想起外婆
我就会给观音菩萨上香
香烟袅袅,我在菩萨的善良慈悲处
寻找对外婆的所有回忆
还原到一张放大的照片上
并清晰到一个村庄的池塘边
那里,左右两边是一畦一畦的菜土
前面的开阔地
有我为外婆栽下的松树
松树的影子,像外婆对我说过的话
一想起外婆
我就会望向最高最远的天空
我一直相信,世上最好的外婆
一定住在那片最高最远的云端
荠菜茶
荠菜,也叫地菜子
我从小就喜欢它淡雅的田园风味
它的形象,从我记事开始
就与三月三的煮鸡蛋联系在一起
敲几下
时间露出的破绽
每一年,都会剥去一层壳
蛋白嫩滑
蛋黄入口即化
融入不断下沉的落日苍茫
流动的河水,黄昏带着自己的小水珠
在洗干净的荠菜上,洒一地夕光
我经常看见,散落在田间地头的母亲
齿叶匍伏,熬水,煮茶
日复一日,在头顶开满了细小的白花
知道我回来
母亲一早就煮好了荠菜茶
她倒了一杯给我,杯子以语言形态
泛着浮动碎末,慢慢沉淀的绿
我一小口一小口含在嘴里
不敢喝完,汤色中这到底的清香
三月三
每年三月三,母亲都会提醒
从电话那头,递给我一碗地菜水煮鸡蛋
她要我放点红糖,吃了一年不头疼
其实,几天前回家,她就这样说过了
那天下着雨,她套靴上满是泥巴,从菜地里
摘了香椿的嫩芽,包菜的菜苔,莴苣
还用她受过伤的腰,弯成令人心疼的弧度
挖了一堆我爱吃的米藠头
她握着锄头,不听劝说的身子
一屈一伸地起伏着,倔强得
就像曲折悠长的沩水河
以八十年的存在,流逝着全然不顾的自己
一天一天的流着
从新康,流到白马巷
从白马巷流到东塘
又从东塘,流到了今天的梅溪湖
湖心岛
这一刻,我羡慕所有会飞的鸟
羡慕那只凫泛的野鸭子
羡慕船,羡慕每一道
射入的阳光
岛上的树木,石头
看去,是一座山
以决绝的姿态,独立于水中
仿佛某种清醒,坚守着捍卫的立场
请相信,一切想要探究的神秘之地
必有珍禽,怪兽,奇花,异草
以及高人的隐迹,云居的洞穴
我想接近它
除开游泳,我不会凌波微步
不会腾云驾雾。我只好
清空来自神话色彩的玄思
从栈桥的一端来到近景的另一端
这一刻,我惟一能做的
就是想象自己,春风一样
进出岛屿,进出自身和自身之外
并透过虚空,抵达存在深处
山中竹笋
用一柄手锄,将你一点一点的挖
一掰,你夹杂着泥土的乡音
清脆,果断
留一截,置身来处
我将你一层一层剥开
清水洗净你的肉身
将火候控制在,腊肠的熏香
刚好渗透你新鲜的体内
但对不起,你如此美味
带着新旧交替嫩生生的口感
我还是想起了那句:山中竹笋
嘴尖,皮厚,腹中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