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放的傍晚,我漫步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快过年了,人们有的采买自己的年货、有的闲玩、有的锻炼身体,一片繁华之景!……
忽然!一首古朴、典雅、舒展,意境悠远的二胡独奏“春江花月夜”乐曲穿透空气,清晰地传到我耳里,我的心一阵颤动。
记得那年我高中毕业时,父亲送我一部收音机,打开收音机就听到了这首曲子。
父亲让我听完,然后,他拿起二胡在他膝上调了调弦,拉了起来,那优美的琴声和收音机里的琴声相比,在我心里,父亲的演奏更好听!这首曲子我听父亲演奏了很多遍,但今天是最好听的!
父亲从小喜欢音乐,十五岁考进音乐学院学习音乐,最喜欢二胡,后来热爱戏剧,从事戏剧编剧,谱曲工作。在那个十年动乱中,父亲舍不得烧掉那些所为的牛鬼蛇神的戏服和文化,父亲为了保护那些戏服、文化,据理力争,被打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下放劳动,直到粉碎“四人帮”父亲才得以平反,重回剧团。记得父亲平反的那一年,我刚考上高中,父亲对我满怀希望,高高兴兴地送我上高中学校,把报名要交的手续办好。亲自到寝室把床给我铺好,看到父亲为我忙这忙那,既心疼,又象一个幸福的小公主,好开心的!忙完了一切事情,父亲嘱咐我好好读书,然后又高高兴兴,满怀希望地回家了。……
父亲被下放劳动的期间落下病根,早早的离开了我们,享年75岁!
父亲去世三年了,我再也听不见父亲拉的优美的二胡曲子了。
此时在这大年将至的日子里,听见二胡曲子,心里为之一震,我情不自禁地循着乐声走去,看看是谁在这华灯初放的傍晚,拉起悠扬动听的二胡曲子,来到现场,只见:一个戴着墨镜的五十多岁的汉子坐在那里,专注地拉着二胡,尽管他拉的旋律和我父亲拉的旋律,有着天壤之别,但那琴声还是饱满,多姿的,那美妙的音符象分层飞出的蝴蝶,绕着他,绕着这繁华的街边的一片空旷翩翩起舞,引来众多的围观者,我站在外围静静地听着,眼前却浮现我父亲的身影……
父亲:中等个子,阳光帅气,一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儒雅,文艺人,除了钢琴,几乎所有的乐器都会,但二胡拉的最好!
记得那年春天的一个星期天早上,难得回家的父亲顾不上和我们说笑、玩耍,早早的拿着二胡到庭院去练曲子,院坝边的蔷薇花繁花似锦,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馨香,父亲无心去欣赏那些娇艳芬芳的花朵。专注地拉着他刚谱写好的戏剧曲子,因为这部戏剧不久就要公演了,时间很急。
父亲练了好多遍,终于完美了。
这时他站起身来,长长地吐了口气,两手向上举起,伸了伸腰,准备去欣赏那些美丽馨香的花儿,一回头看见母亲正在他身边心疼、深情地看着他,手里递来一杯父亲最喜欢喝的我们本地的茉莉花热茶……
父亲微笑着接过母亲手中的绿茶说:“来,坐下,休息一会,我拉,你跳,好久没看你跳舞了,今天女儿也在家,我们一家起舞弄清影……”说着让母亲坐在他身边。
母亲,高高的个子,清秀端庄,性格娴静,虽说是农家女,但能歌善舞,喜欢戏剧,在父亲的指导下枝艺进步。看着父母那般恩爱,今天又能看见父母如痴如醉的表演,我高兴地在一旁拍着小手调皮地说道,欢迎父亲、母亲,优美、激情的表演,准备,开始……
父亲把二胡放在膝上,摆好姿势,揽了一下弦,开始调弦……
妈妈今天穿着红色衣袍,宽广的长袖口有一道美丽的蓝白相间的连云花纹,好像早已知道父亲要与她琴瑟和鸣一样。
这时一曲“春诗”跌宕多姿的旋律,便从父亲的手指间——不,仿佛是从父亲深情的眼眸跃出:明亮,辽阔,悠远……而在这样的旋律之中,一种冬去春来,万物苏醒的景象,便似乎在这眼前呈现铺展开来。
而此时,母亲 的头埋在长长的水袖下,乐声起,水袖猛然甩开,那秀丽的脸庞展现在我和父亲眼前,踏碎步往后退了几步,飞快地旋转起圈来,红色水袖随身起舞,一边旋转一边慢慢的飞起,眸光流转,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凌乱飞舞,在空中定格,如仙如幻……
母亲美妙的舞蹈,父亲悠扬的音乐和在蔷薇花中翩翩起舞,歌唱的蝴蝶,蜜蜂交相辉映,如梦如幻,美极了……
此时,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原来艺人的又一曲二胡独奏也结束,只见人们向他的纸箱投入纸币,硬币……
“这位朋友,您,是否愿意点上一曲?”一句东北腔调的普通话,轻轻的问声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您是在说我?”我环顾一下四周,无人,只有我呆呆地站这里,我不知所措起来。
可他似乎马上感觉到了。
“是的,这位朋友,你有心事。”他的普通话比我的标准多了,他手扶弓弦,微仰着头轻轻地对我说,这轻轻的声音犹如一串小小的石粒接连叩击我颤动的心,那颗颤动的心更加波澜起伏。
“是的,你怎么知道?你听的懂我说的话吗?”我怔了怔。
他笑了:“失聪者目明,失明者耳聪,仅此而已。你的普通话,听的懂,很好的了”
我走向老者,恭敬地向他敬个礼,尽管他看不见,把最大面值的纸币放进他的纸箱,对他说:“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父亲也是艺人,二胡拉的最好,可是我父亲不在了!"
他沉默良久,说道:“那么,这位朋友,我给您拉一曲您和您父亲最喜欢的曲子吧!为了这次萍水相逢的缘分。你也不要给我钱!”老者诚恳地说道。
“好!太谢谢你了,'二泉映月'、'高山流水'随便那一曲都行。”我感激地连忙说道,心想,钱一定要给的!
接着他对我说,他是东北人,喜欢音乐,喜欢二胡,自已摸索着自学,总是没长进,直到有一年,他遇上了一位好心的老师,老师指教了他几天,老师就回老家了,老师是江南人,教了他一首“江南可采莲”他听过这首“江南可采莲”的诗词,那是以前有个可爱的小女孩背过这首诗给他听: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他没文化,不知道这首诗歌是从汉代流传下来的《江南可来莲》,听了老师的解释才知道,现在又遇上我,我父亲又是那么一位专业的二胡演奏家,他感动,“高山流水觅知音”他喃喃自语道。
他重新摆好姿势对我说:“《二泉映月》是我拉得最好的曲子,可我已经多年没有拉过它了。它虽然柔中寓刚,但还是太辛酸、太悲怆了。”他揽住弓弦,用一只手扶了扶他脸上的墨镜,”就《高山流水》吧。”说着他调了调弦,一曲跌宕多姿的旋律,便从他的手指间——不,仿佛是从他那副墨镜的两片黑色中跃出:琴声时若高山,时若流水,……而在这样的旋律之中,高山流水觅知音……
曲终半晌,我悄悄地把最大面值的纸币恭敬地再次放进他的纸箱,我只能用这么一种庸俗的方式,用这么一张最大面值的纸币来表达我对他的感激,也许我这么做是对老者的不尊重,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握了握他满是皱纹、温暖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重温了我父亲拉的这首'高山流水',说完,我快速转头就走,可泪水象雨下,因为我怕老者听见我的哭泣声!
而我起身快速迈步走开数丈之后,身后旋即又响起了一通琴声。柔和挥洒的琴声中,他的轻声祝福清晰地传到我耳中——
“朋友好走,逝者已矣!这一曲《除夕小唱》,祝您坚强珍惜当下,快乐开心……”
那琴声象翩翩起舞的蝴蝶,渐舞渐远,翩翩然舞向这座城市更高更远的天空……
我心中默默的念着,父亲,女儿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