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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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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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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小屋

或许我出生的那个早晨天上挂着浅浅的月亮;或许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月”字;或许我一直认为月亮里住着我的亲人,每每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就会独自站在窗前,望一会儿,再望一会儿.......

记得那年中秋,家里来了两位外省亲----长春奶奶和小叔叔。为什么要在称谓前加上“长春”呢?听母亲说长春奶奶是父亲的干妈,在山东老家时是一个村庄的。父亲小时候爱哭爱闹,就当时的迷信说法,这样的孩子不好养活,爷爷奶奶就给他认了这位干妈。奶奶待父亲如同自己的亲儿子。后来各投奔各家的亲戚来到东北不同的省份,父亲定居黑龙江省双鸭山市;奶奶定居吉林省长春市。叫着叫着就成了长春奶奶。

虽然彼此都居住在东北,但是极少登门拜访。平日交流的方式大多是写书信。

中秋节前夕,家里收到了他们的来信。长春奶奶说想父亲了,小叔叔说来这儿做一笔小生意。父亲看完信后,激动得几夜未合眼。我的小脑袋瓜里不停地想象着长春奶奶和小叔叔的样子。

前些年,东北的天气冷得可真早,刚到中秋,天空就飘起薄薄的小雪花。奶奶和小叔叔到我家时已近中午。

奶奶身着藏蓝色的厚棉裤、厚棉袄,脖子上系着一条墨绿色的方围巾。白皙的脸上布满褶皱,一双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就会眯成一条缝儿,说得一口流利的山东话。和其他的小脚奶奶不一样,奶奶是大脚板,穿着一双自己做的黑条绒布棉鞋。小叔叔倒是很抗冻的样子,穿着一件黑大衣敞着怀,脚蹬一双大头鞋,手拎着一个写着“上海”字样的大皮包。国字型脸上,浓眉大眼,一口洁白的牙齿尤为醒目,唯一不足是他说起话来略带些口吃。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更何况父亲与长春奶奶、小叔叔还有这层特殊的关系呢。几个人一见面就握住手寒暄着,眼睛里噙着泪花。母亲提前一天杀了一只大公鸡,去菜市场买了肉和排骨,把家里收藏的咸鱼、虾片、海菜、粉丝,全部拿出来派上了用场。东拼西凑,那个中秋节的餐桌上还算丰盛,摆上十四道山东和东北合并的美味佳肴。

久别重逢,大人们吃饭的时间慢慢延长,关里关外地聊啊聊。我们这些小孩子哪里坐得住板凳,吃饱了喝足了,就在屋子里东奔西跑。母亲见我们扑腾扑腾地打扰大人说话,用吓唬的口吻说:“快回自己屋玩去吧,不然,一会儿就不让你们看月亮了!”

 小孩子对任何节日都是有盼望的,一年就一个中秋节,谁不想看看十五的圆月亮啊!可望着窗外,天空忽阴忽晴,雪花断断续续,我们担忧又急切,时不时地跑过来问母亲:“妈妈,今晚月亮能不能出来啊?”母亲被问得不耐烦了,就甩出一句:“回你们屋子消停地待着吧,今晚月亮不出来了!”

听到月亮不出来了,我撅起嘴,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心想:哼,大人说话可真不算话!奶奶笑眯眯的,温和地说:“妮儿啊,别急,月亮一会儿就出来的。奶奶都来你家串门了,月亮怎么会不出来呢?”小叔叔也随声附和着:“它敢……不出来。不……出来,我找她……算账去!”

说着小叔叔还把我们姐妹几个招呼到他那个大提包跟前,轻轻地拉开拉链,啊,里面是五颜六色的拉绒脖套!软软的,绒绒的,上面还带着两圈小白条,一看就很喜欢。小叔叔给我们每个人分了两个脖套作为见面礼。可母亲不允许我们要,说留着让小叔叔卖钱。我们几个爱臭美的丫头手抓着脖套,假惺惺地还给小叔叔,口是心非地说着:“不要,不要。”奶奶和叔叔挥着手:“拿去吧。拿出吧……剩下的留着卖。”听到这句话,我们顾不得母亲发话,抱起脖套风一样地跑到镜子前左照右照去了。

天渐渐黑了,小雪花终于停了下来。月亮透过云层,悄悄地爬上树稍,如同一盏银色的灯笼挂在树上,把院子照成一片银白。母亲把桌子收拾干净,拿出几块月饼摆在白色的瓷盘里,先端到院子的柴垛上对着天空拜了拜,又端回屋子里把每块月饼掰开,一人一半。我吃了几口月饼,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奶奶和叔叔的手:“月亮出来了,我们出去看月亮吧!”

奶奶和叔叔穿好衣服,挨个给我们戴上新脖套,拉着我们的小手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姐姐和妹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先回屋去了。而我仰着脸,望着月亮一点一点的升到空中,圆滚滚的、金灿灿的,不禁大声嚷着:“大铜锣,大铜锣,我想敲铜锣!”我一边喊一边在院子里蹦了起来,几次举起手臂试图去敲这面铜锣。

奶奶见状,从院子的柴垛里抽出一根圆木棍,踩着小板凳,把我抱上院墙。小叔叔在院子里找到一只装过鸡食的空盆子扣在柴垛上。奶奶喊了一声:“妮儿啊,敲吧,想怎么敲就怎么敲。”我高兴地踮起脚,举着手中的木棍,一次次向月亮敲去。我敲一下月亮,小叔叔就敲一下盆子,听着“叮当”的响声,我真的以为敲到月亮了。有几次,我敲得忘乎所以,站在墙头晃来晃去,奶奶死死地抱着我的两条腿,生怕我怕掉下来。现在想来,那场景有点像唱双簧。

 半个小时过去了,母亲见我还缠着奶奶叔叔不放,出来大喊几声:“月月,快进屋吧,奶奶有风湿病,站久了不行。”听到“风湿”两个字,我有些好奇,傻傻地问奶奶:“风湿是什么?”奶奶笑着说:“风湿就是风里有水,今晚风里没有水,你看,我们的衣服不是干干的嘛。啥事没有。敲吧。”听了奶奶的话,我倒觉得母亲在骗我,以至于母亲再出来催促,倔强的我就当耳旁风了。就这样叮当叮当敲了近一个小时,直至我脖子发酸,手臂发麻,浑身发冷,有些站不住了,才肯回屋。

进屋后,我强烈要求和奶奶一个被窝睡觉。母亲拉下脸,说了一句:“晒脸!”但也拿我没辙。奶奶搂着我躺在炕上,月光洒在屋地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我时不时翻个身,趴在枕头上望着月亮,指着月亮里的阴影东捱西问。

“奶奶,月亮里有人住吗?”

“有啊,那里面住着好几个人呢。”

“ 好几个人,都是谁呀?”

“ 嫦娥抱着小白兔,吴刚拎着大斧子,还有一位老奶奶坐在树下纺线呢。”

“哦,那位老奶奶纺线做什么啊?”

“给仙女们做纱裙。等奶奶老了也住进去,天天坐在里面纺线。”

“那奶奶住进去的时候,也给我做一件仙女穿的纱裙呗。”

“好啊,给我们月月做一件最漂亮的仙女裙。”

“奶奶,你真是个好奶奶!”

 那晚, 我依偎在奶奶的怀里,问了好多好多月亮里的事,问着问着就睡着了。梦里,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仙女,小叔叔变成了吴刚,奶奶变成了纺线的老奶奶。我们在金碧辉煌的月亮里,腾云驾雾,来回穿梭,咯咯的笑声在天宇回荡......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小叔叔拎来的脖套卖得差不多了,奶奶和小叔叔要回长春去了。一听到奶奶和叔叔要走,我在父亲面前哭着、闹着,不让奶奶和小叔叔走。奶奶眼睛里亮闪闪的,俯下身,摸着我的头说:“妮儿啊,想奶奶的时候,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奶奶就在那里看着你呢,很近很近的!”小叔叔也笑着说:“对,我们......就站在......月亮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长春奶奶和小叔叔。也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月亮离我很近。而我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奶奶。两年后,奶奶患风心病去世了。小叔叔隔年数月来过几次,闲聊中得知,奶奶那次来之前就诊断出风心病,奶奶说趁着不严重来看看我们,怕以后走不动了,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小叔叔平日做点小生意是为了给奶奶治病。又过了几年,小叔叔也患胃癌离去了。

很多年过去了,想起那个中秋夜,我心中充满无限的暖意。同时,也有着无限的愧疚。我时常想:如果那个夜晚,我不让奶奶和小叔叔陪我一起敲月亮,他们是不是会多活好多年?

 每每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就独自站在窗前望一会儿,再望一会儿,月亮就像一间暖暖的小房子,我仿佛看见奶奶和小叔叔住在里面。有时奶奶坐在树下纺线,有时小叔叔站在树下劈柴,有时他们笑着对我挥一挥手,仿若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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