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先生去野外检查工作,几个工作人员用镐头敲碎冰冻的河面作业,一条小鱼从冰窟窿里跳到了冰面上。先生见状,怕它冻死,便把它捧进喝剩的半瓶矿泉水里带回了家。
看到这条小鱼来到我的家,喜欢小动物的我甚是欢喜。轻轻把它放进小乌龟居住的鱼缸里。小乌龟忠厚、老实,不会欺侮一条小鱼的。何况,它处在冬眠状态,更不能对这条小鱼有什么不当之举。不过说来也怪,自从小鱼住进去之后,小乌龟睡意全无。没事就伸长脖子,抬起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友好地看着小鱼。它的冬眠期竟变成了苏醒期。小鱼也好像找到了知己,每天围着小乌龟游来游去,时不时趴在小乌龟耳边吐出一串泡泡,它们仿佛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这到底是一条什么鱼?大约七厘米长,头大大的,脑门上布满了沟沟壑壑,尾巴小小的,有点未老先衰的感觉。带着几分好奇,我拍了一张图片,上网搜索了一番,得知此鱼并不是什么稀奇之鱼,学名“还阳鱼”,俗称“老头鱼”。在寒冷的北方,老头鱼越冬能力极强,能潜伏于水底泥土中,处于冬眠状态,几乎停止活动,在水较浅的泡沼中也能安全越冬。看来,先生的担心未免杞人忧天了。按照这条鱼的身体长度推算,它至少有两岁的年龄了。一条野生的小鱼在无人照看的大自然里,已经度过了两年之久,真是了不起!
有了这条小鱼,我的生活平添了几分乐趣。每天在厅堂扫尘、浇花、洗叶,目光总会情不自禁地落到鱼缸里,出神地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看小鱼穿梭于清澈的水中,一会儿躲在水草间休憩,一会儿停在乌龟背上摆尾,一会儿隔着玻璃与我对视,我忽然来它个出其不意,蜷起手指“当当”敲几下鱼缸,小鱼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我迅速举起手机记录下小鱼的各种姿态,然后发到朋友圈,和朋友们一起分享,再配上一些诗意的文字。朋友们戏言说:“你家的鱼被你调教得快成精了。”
远在千里之外上学的女儿,看到家里入住了一个新伙伴,高兴地问我是什么鱼?我说是一条野生的老头鱼。女儿听罢,说这个名字太沧桑了,这么小的鱼应该起一个青春点的名字。虽然这种鱼不那么漂亮,但是活泼可爱。女儿就给它起了一个雅俗共赏的名字“丫头”。
从此,我和女儿交流时,出现最多的名词就是“丫头”。女儿见我张嘴“丫头”,闭嘴“丫头”,用一种近似于小嫉妒的语气,和我开着玩笑:“哎呦喂,瞧瞧,家中有了这个傻‘丫头’,我妈都懒得提起我喽!”
春节期间,家家户户忙着过新年,亲人们马不停蹄地从远方赶回来团聚。不知道“丫头”是思乡心切,还是春梦初醒,一连几日,游动缓慢,东倒西歪,还鼓起腮帮子大口吐气,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看得我忧心忡忡。
女儿问:“妈妈,‘丫头’会不会死啊?”听到“死”这个字,我心头一颤,看着一条小鱼死去,该是多么悲悯之事! 我脑海里跳出一个返璞归真的想法:把“丫头”送回家-----到大自然去!
那天天气晴朗,我和女儿买了一瓶农夫山泉,倒出三分之一,把“丫头”放进矿泉水瓶里,坐车来到郊外的人工湖。立春之后的北方,乍暖还寒,湖面仍结着厚厚的冰,宛如一大块明亮的镜子。一些滑冰爱好者,在湖面上风驰电掣般滑着冰,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块冰融之处。女儿说:“妈妈,要不还是把丫头带回家吧。”我坚决地说:“不,我们家里的环境不适合‘丫头’生存,它很快会死掉的!”
我和女儿沿着湖岸走了半个多小时,阳光一点一点上升,渐渐地暖了起来。走着走着,在前面不远处的桥栏下,看见一片朝阳的冰面化成水域,水域随着阳光的温度不断扩张,在微风的轻抚下,荡起浅浅的波纹。我和女儿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几乎同时欢呼起来:找到了,找到了,丫头找到家了......
我和女儿跑过去,蹲在桥拦下,拧开矿泉水瓶盖子,不舍放进湖水, 举起瓶子来回转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鱼。“丫头”仿佛知道要回家了,奄奄一息的样子荡然无存,在矿泉水瓶里上下翻飞。我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噢,“丫头”别急,马上到家了。我知道这种鱼是不惧寒的,但是有个矿泉水瓶,或许它能暖和一些。于是咬咬牙,将瓶子和鱼一同放进湖水中。瞬间,矿泉水瓶被湖水和冰碴儿一点一点淹没,“丫头”不见了......
呆呆地望着湖面,我半天没有作声。女儿知道我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为了驱赶此刻的忧伤,挽起我的手沿着湖岸往回走。唱起一首年轻,有关鱼儿的歌“鱼儿自己,只想做回自己,稀薄的空气,再多么窒息,它依然勇敢追寻它的天地,勇敢追寻……”
那旋律、那歌词,应时应景,沁心抒怀。我的眼泪莫名震落。
我不是佛教徒,放一条鱼,并无获得恩德善举之意。只是觉得这些野生动物,都有自己生存的方式和空间,让小鱼回到它该去的地方自由呼吸吧。
再见了,“丫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