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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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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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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小仙女

后来,“小仙女”飞走了。

九岁那年夏天,在那条老街上,一个有钱的人家买了第一台电视机。虽然是九英寸黑白的,但是给左邻右舍带来了很多的乐趣。

夏天的傍晚,那户人家院子里热热闹闹,邻居们吃过晚饭,老老少少自带小板凳,到他家的院子里看电视。

习习晚风中,弥漫着熏蚊草的香气,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时而情绪波动,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拍手叫好,时而潸然泪下,夜晚变得生动起来。

记得第一次看电视,上演的是电影黄梅戏巜天仙配》。

虽然之前我和母亲看过这部电影,但是从那么小的电视里播放出来,心里依旧充满了新鲜感。看着七个漂亮的仙女在天上云里雾里飘来飘去,我和小伙伴们都快看呆了!那时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确信这个世上是有神仙的。看着七仙女和董永爱得死去活来,我甚至想:长大了,我也要嫁给董永。戏文中那段经典的对唱“夫妻双双把还”,很快也被大人和孩子们传唱起来。

从那以后,我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游戏,不再是“抬花轿、卖菜、抱孩子”,而是“天仙配”。天仙配里的主要人物是七个仙女和一个董永。所以我们玩的时候,要找七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想找一个男孩子是件很容易的事,要找七仙女却费了一番周折。太大的女孩子不和我们玩儿;太小的女孩子不会表。要年龄差不多,个头差不多,胖瘦差不多,还真是不好往一块凑。

三天之后,我们找到了一个董永和六个仙女。就差一个仙女,我们的“大片”就要上演了!

可是,这一个仙女到哪里去找呢?大家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忽然,我灵机一动,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找她!

“快说,谁啊?”小伙伴们迫不及待地问。

“小兰。”“

“不行,她怎么可能是仙女?”小伙伴们一脸的不屑。

“如果你们不同意,这个游戏我们就玩不成了。”我郑重其事地说。

小伙伴们一听玩不成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小兰比我们大几岁,是我们那条街上家境最贫困的孩子。父亲是个秃子,嗜酒成风,到处借钱、赊账。母亲是个半瘫,无法料理家务,家里破破烂烂。小兰上不起学,上了几年就辍学了。那么小的年龄,她承担了许多家务活,洗衣服、做饭、生火、做棉衣……邻居的孩子们嫌弃她,很少和她在一起玩。她也从不主动找任何人玩。天气暖和的时候,她时常搀着母亲,扶着院子里的土墙,一点一点挪到大门口坐一会儿。她拿着一把破旧的梳子,给母亲梳理长长的头发。不懂事的我们会拥过去瞧热闹,还没心没肺地起过哄,冲她妈喊着:瘫巴,瘫巴......小兰和她妈一声不吭,像没听见似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喊够了,我们只好知趣地走开了。

那天,我去找小兰,站在大门口徘徊不定。“吱呀”一声,她家的大门开了,小兰拎着一桶脏水绊绊磕磕地往外走,我急忙跑过去帮她抬水桶,她面无表情,倔强地拎着水桶自己去倒水。

“小兰,你和我一起玩‘七仙女’游戏吧。”我笑着说,“今天我可是代表大家来邀请你的噢。”

听了我的话,她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光芒,瞬间又暗淡下来,拎起空桶就往院子走。我有些急了:“你到底玩不玩嘛?”

“我不会玩。”她扭过去脸,声音很低。

我一看有戏,笑着说:“我们也不会玩,大家一起玩就会了。”

她站在门口看了我好半天,我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她。我要让她知道,我是真诚心来找她的。最后她脸上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几个小伙伴从家带了很多道具,向约定好的小胡同奔去。

小兰是最后一个到的,她什么也没有带,看着我们在那儿炫耀拿来纱巾、头花、飘带,她低着头站在一边,两只手抚弄着衣角。小伙伴们看她两手空空,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嘟囔着:“啥也没拿,还想当仙女啊?”小兰的脸“刷地”红了起来,转身就要跑。我一下子拽住了她,和大家声明:我和小兰用一个道具!她这才止住了脚步。

我们的游戏规则是:七个仙女先排成队跳舞,再石头剪子布选出谁是七仙女,然后胜出的七仙女和董永拜天地,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那天小兰的运气真好,先后胜出了两次。有几个小伙伴鼻子都快气歪了。

我把头花戴在小兰头上,把飘带系在她的腰间,把纱巾披在她的肩上,这么一装扮,小兰仙气十足。让人更意想不到的是小兰的嗓音太好听了,唱起歌来像小河流水一样,清清亮亮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吐字那么清晰,音调那么准确,尤其是和董永合唱“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我们听得跳起来鼓掌叫好。

就这样我们从夏天玩到秋天,又从秋天玩到初冬,和小兰之间的距离也慢慢拉近了。小兰也比以前开朗了很多。

北风呼呼地刮,雪花轻轻地飘落,大人们怕我们跑出去冻感冒,我们开始猫冬了。偶尔去彼此的家里玩玩欻嘎拉哈。

年一天天临近了。那天小兰跑到我家来借洗衣盆,临走时趴到我的耳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听着又高兴又神秘。小兰走后,我急忙去找其余的小仙女,宣布了小兰带来的好消息。

小兰说,今年除夕让我们带上心爱的礼物去她家过年,她家有神仙。每年半夜十二点的时候,神仙就会从棚上下来和她父亲饮酒,还和她一起跳舞。小伙伴们听后,高兴得手舞足蹈。谁不想见到神仙啊?大声狂呼:要见到神仙了,要见到神仙了!

我把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小声点,小兰说这是秘密,连大人们都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神仙一生气就不会来了。”小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吐吐舌头,谁也不出声了。

除夕那天晚上,窗外亮起一盏一盏红灯,街道像串起来一根长长的糖葫芦。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我们穿着新衣服,扎着红绸子,拿着新年礼物,一蹦一跳地去找小兰。

小兰没穿新衣服,也没扎新绸子,穿着一件破旧的花袄,梳着一根麻花辫,只在辫梢系了一根红头绳。看到我们来了,她上下打量着我们,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沉默片刻,便热情地把我们带到里屋。小兰的屋子,非常简陋,一铺小窄炕上,铺着破旧的被褥,放着破旧的枕头,再抬头看看纸糊的棚上是一圈一圈云一样的图案。我们觉得怪怪的,便问:“小兰,那一圈一圈的是怎么回事呀?”小兰的脸上掠过一道惊喜,神秘兮兮地把屋门关上,悄悄地对我们说:“我告诉你们,神仙就住在那里啦。”我们生怕惊到神仙,屏息凝视,大气也不敢喘。

小兰说:“每年除夕,神仙就会穿越那些云朵到我家做客。”听后,我们的心都快跳提到嗓子眼了!小兰还说:“除夕的晚上要来好多好多的神仙呢,不过神仙下凡是要收礼物的,没有礼物他们就会飞走的。”小伙伴们一听都争先恐后地把心爱的礼物一股脑递给了小兰,花手绢、羊嘎拉哈、塑料小手表、小喇叭、带橡皮的铅笔......。小兰一边接着一边说:“神仙看到一定很开心的。”我们急不可待地问:“神仙什么时候能下来呢?”小兰笑着说:“慢慢等,神仙说来就会来的。”我们几个小伙伴等啊、等啊,等着等着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趴在她家炕上睡着了。等我们一睁开眼已经半夜了。小兰说:“你们爸妈招呼你们回去吃饺子呢。”

“那,那,神仙呢?”我们疑惑地问。

“早就来过来,你们睡着了。”小兰指着棚顶,眼睛一直往上看。

“真是的,都没来得及和神仙说句话就走了.....”小伙伴们带着小遗憾各回各家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会偷偷地跑去询问小兰,神仙们收到礼物了没有,他们喜欢吗?开心吗?小兰总是像模像样地回答着:“她们喜欢着呢。”

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们心里像装了一只小兔子似地,一想起小兰的家中有神仙就兴奋不已。可是小兰说过的,神仙一年只来这么一次。唉,我们几个瞌睡虫,就这样给错过去了。甚至,我们很后悔,那晚为什么要睡觉啊!

春天来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又开始撒欢了,盘算着柳树发芽了,我们还玩“天仙配”。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小兰的母亲去世了,她给母亲守孝一个月没出门。一个月后,小兰她爸把房子卖了,和另一个女人搭伙过日子去了,把她也带走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和我们任何人打招呼。我也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的。得知这个消息后,我跑到她家大门口,使劲地敲门:“小兰、小兰……”里面没有人答应。

我很懊丧地回到家,嚎啕大哭起来。母亲问我为什么这么伤心,我起初什么不肯说,后来还是憋不住,抽泣着......

“我们再也看不着神仙了。”

“什么神仙?”母亲好奇地问。

我就把小兰家住着神仙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母亲讲了。母亲笑着说:“傻孩子,哪有什么神仙,你们几个傻瓜被她骗了。那些“云”是下雨天留下的水印。”听了母亲的话,我半天没说出话来。第二天,小伙伴们气哼哼地来找我算账,她们也和家里人说了这件事,大人们回答都是一致的:你们被小兰骗了!

小兰搬走后的一个星期,我依然不相信被小兰骗了,没事就跑到她家大门口,从外面向里张望。新的住户还没有搬来,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悄无声息。那天,我看完耷拉着脑袋转身往家走。挨着小兰家的何爷爷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小纸盒箱:“孩子,这几天我回乡下刚回来,这是小兰子让我给你的。”

小兰子给我的?

我轻轻打开那个纸盒箱,呆住了!里面全是我们送给神仙的礼物,一样也不少。还有一张拼音兼汉字的字条:小伙伴们,谢谢你们的礼物,我替神仙喜欢过啦。现在还给你们吧。我会想你们的,再见了!

瞬间,我的眼泪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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