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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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悬着的心彻彻底底地落了下来-----她被北京XX学院艺术设计系录取了。
或许是感动，或许是心酸，眼泪在我眼圈里来回打转转。
记得女儿初中毕业那年，我们背靠背坐在地毯上聊天。我问她，“你的理想是什么？”“设计师。”她脱口而出,并大声说，“妈妈，我要去北京!”接着一口气说出了很多北京院校的名字，中央美院、清华美院、中国戏剧学院、中国电影学院、中国传媒大学......听她叨咕着这些学校的名字，我暗暗惊喜。
我惊，她什么时候注意起这些院校的；我喜，她对自己要走的方向是清晰的！不困惑、不迷茫、不混乱，是笃定，是能够感染我的笃定。女儿的回答，我是满意的。
女儿上高一的时候，我给她报了当地一家不错的美术班，进行基础绘画练习。这是女儿第一次正式走进画室。小时候我时常手把手教她一些简笔画，临摹一些小画，女儿对画画一直保留着浓厚的兴趣。
自从走进美术班，她徜徉在艺术的空间里，如鱼得水。有时画高兴了，我们走在回来的路上，她兴冲冲地喊着:我要考中央美院,我要考清华美院......都说年少轻狂，在青葱的岁月里，敢于轻狂一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愿意看她不知前路有多苦，对未来充满热情的样子。
为了让女儿离自己的目标近一些，女儿高二下半学期，经老师和朋友们的推荐，众里寻他千百度，我把她送到北京一家画室深造。千里迢迢，女儿将在这里历经十个月的苦练。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离开我们，第一次到另一个城市。起初，我担心女儿会想家，不得天天打电话粘人啊。可在这十个月里，女儿极少打电话向我们诉苦。仅有的三次打电话，现在想起来难以释怀。
第一次是她刚去北京的两个月，学校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考试，老师将根据考试分数分ABC班级等次。也许换了新的环境不适应，也许全国各地高手云集，这次考试并不理想，她被分到了B班。这是她去北京后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妈妈，忙啥呢？”
“丫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没钱啦？”
“妈妈，不是的，现在是休息时间，想听你说会儿话。”
“想说什么，尽情说吧。”
“妈妈，你买的绿萝长多高了？咱家的芙蓉花又开花了吗？妈妈。你每天晚上还熬夜写文章啊？你那么爱美，小心脸上会长出许多皱纹的，要注意休息哦!妈妈，你天天为了减肥，还不好好吃饭啊？你一点都不胖，不要减了。该减肥的是我，我们学校食堂的伙食可好了，我都胖好几斤了。唉，这样下去，会变成个小胖子的。”听瘦弱的女儿离家两个月胖了，我心中顿生欢喜。出门在外，哪一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寝食无忧呢。
可是说着说着，电话那边传来唏唏嘘嘘的声音。
“怎么啦，丫头？”
“哦，妈妈，没......没什么......我吃巧克力呢，正咀嚼着往下咽。这是我同寝XX妈妈买的德芙巧克力，就是你写过的那个德芙巧克力，可好吃了。现在吃巧克力都上瘾了。”
“你们考没考试啊？”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问了一句。
“哦，妈妈......别担心......同学喊我呢。先不和你说了，我们要上课了，我要去画画了。”女儿语气中带着回避和牵强。一句“我要去画画了”作为尾音，女儿放下了电话。
不对啊，我明明听见电话里有抽泣的声音，怎么可能是吃巧克力呢？等我再给她打电话，电话已经处在关机状态。
本想打电话问问老师，女儿嘱咐过，没什么大事不要打扰老师，他们很忙的。我只好把按好的号码删除了。
没过两天，女友送孩子去北京上学，顺便去学校看看女儿。女友打来电话说孩子就是孩子，许是久不见家人了，见她去了像见到亲人一样。孩子在那儿可辛苦了。每天从早画到晚，有时还要画通宵。由于水土不服，加上天天熬夜，人瘦了许多，脸上起了很多小痘痘。
女友拐弯抹角和她聊了半天，才透出那天打电话是因为考试没考好。觉得很对不起我，就想哭一场。又怕我担心，一个人跑到没人的地方去哭了。
听了女友的陈述，我有一种冲动，想马上给女儿打电话!但还是忍住了。说什么呢？女儿需要我怜悯吗？不，我相信隐忍中的声音大部分是:我能行!以至于一个月后，她凭着努力跳进了A班，我也没有再提及那次电话的事。
第二次是去年中秋节。一大早女儿打来电话，俨然一副很快乐的样子：“老妈老爸，节日快乐。今天你们打算做什么好吃的啊？我不在家你们可不要打嘴仗哦。去看姥姥的时候，给我带声好。她老人家总也不带手机，一打电话就不接。哦，对了，今晚我们老师请我们吃大餐。我呀，要美美地大吃一顿。月亮是圆的，我也是圆的。”女儿说着，在电话里咯咯地笑着。
可笑着笑着，电话那边没有声音了。我拿着电话一连串地喊着:喂，喂，喂.......爱人以为信号不好，接过电话慌忙地跑到阳台去打，喂，喂，喂.......
“爸爸，我没什么......”女儿听到爱人的声音说话了，以为我没有跟过去，“爸爸，今天是中秋节，我好想家，想你和妈妈，想姥姥，想大姨和小姨，想姐姐和妹妹……画室的同学都去亲戚家过节了，就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画画，画着画着就画不下去了。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桌子上都是我爱吃的饭菜。爸爸，千万别让妈妈知道我哭了，就说电话掉线了，不然她该难受了......”女儿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站在一旁，悄悄地听着，眼泪簌簌而落。我捂着嘴一句话也不敢说，怕女儿听了更想家。唯一能做就是在心里默默地说：孩子，想哭就哭吧!想家，没有大人和孩子之分，是每个心怀故乡人都有的情怀。
第三次是她参加完北京一所院校的校考。那是女儿非常喜欢的一所院校。可是在复赛时，她被刷了下来。我知道女儿为这场考试准备了很长时间。落选了，她一定难过得要命。于是我就拨打她的电话，想安慰她几句。可是打了一天电话，电话里一直重复着那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我心急如焚。
晚上，窗外飘起了雪花，女儿打来电话。电话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妈妈，我的手机刚冲完电，别担心，我正在王府井大街散步。大街上人可多了，看到很多外国人，一位外国的老奶奶还用外语问我路呢。对了，东北今天下雪了吧，北京的冬天好暖和啊，不像东北那么冷。妈妈，现在我要去看一场电影。今晚，我就想好好看一场电影!”女儿语无伦次地说着，作为母亲，我知道她在流眼泪。但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点破此刻的忧伤，又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化解。只能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随声应着:好，好，去看场电影吧!茫茫夜色中，我仿佛看到女儿在异乡的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灯火莹莹，泪光点点，她的身影是那么失落、无助、孤单，又倔强!
有时候我也曾质问过自己，让女儿走这条路对不对？一个真正喜欢艺术的孩子，一路的艰辛是常人无法体味到的。就拿美术专业考试来说，阅卷老师会在摆放一屋子的试卷面前穿越，你的画技、画功、画风，都要有惊人之处，和艺术的某个点相吻合。不然，很难入考官的法眼。尤其专业课考试成绩陆续公布时，看到由于某种疏忽，仅一分、二分、三分之差，与一些喜欢的院校失之交臂，心里是无限委屈的。
很多个查成绩的午夜，我和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心紧张得砰砰直跳。想看不敢看，不敢看还想看，好消息和坏消息是并存的。还好，女儿看到坏消息，并没有我想得那么沮丧，只是苦苦地笑一下，淡淡地说一句:没什么，妈妈。真的没什么，为我喜欢做的事，我尝试过了，不后悔!也还好,在各大院校选拔中，女儿还能被其中的院校幸运地留下来。
参加完所有的校考，离高考仅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女儿十个月几乎都在画画，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摸书本。虽然以前功课很好，但毕竟很久没有深入学习过了。她要用这不到两个月时间把文化课迅速提上去，想想触目惊心。如果文化课失误了，那么通过的专业课也就没用了。这次高考将面临着满盘皆输! 我为她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而女儿在我面前表现得沉着冷静。每天早上7点背着书包去上学，出家门之前，会对我说一声:“妈妈，我走了，为我加油吧!”每天晚上12点放学，看到我站在路口等她，下车时会跑过来给我一个小小的拥抱。偶尔看到我脸上不小心流露出的焦虑和不安，她坚定地说:“妈妈，不用担心，我再加一把劲，我的努力上帝一定会看到的!”
是的，谁真真切切付出了，上帝都会看到的。
当我在本省招生港艺术提前批次录取名单里查到有女儿的名字，揉了揉眼睛，确实是被录取的状态；当我在录取的院校网站里把女儿身份证号码输进去，输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是被录取的信息。
尘埃落定!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也正是女儿十八岁的生日。她捧着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笑了，笑得那样灿烂。她一直希望十八岁这一天，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没想到这份礼物这么厚重，这么美好!
我知道有些眼泪不是脆弱，而是坚强了太久，太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