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她戴着口罩躺在床上,试着睁开眼睛。刚看到一点亮光,眼前又暗了下去。她闭着眼睛,脑海里空荡而遥远,慢慢地,飘过来一个日记本……
一个月前,她所在的武汉这家医院传染科,收治发热病人越来越多。身为一名护士长,凭着多年的经验,她隐约感到这个病不简单,像一种传染性的瘟疫。没过多久,如她所料,科学团队从分离的样本中,确认这是一种新型冠状型病毒,目前没有疫苗,也没有特效药。国家和卫生组织下令,要全力以赴救助病人,全面做好防护工作!
于是整座城的医院都迅速行动起来。她带领护士站的护士们,投入到这场抗疫战争中。为了方便穿防护衣,也为了防止头发脱落传染病毒。她率先剪掉了长发。在她的影响下,团队的人都剪掉了长发。她们每天检查、输液、消毒……比以往增加了次数,几乎昼夜连轴转。饿了、渴了,也要挺住。因为吃完、喝完,一去厕所,身上的防护衣就得报废。要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后。最后,脱下手套,双手被汗水浸泡得肿胀、发白;摘下防护镜和口罩,笔尖唔得红红的,额头被勒出深深的印痕。吃饭也是在值班室里对付一口。这短暂的休息中,她嚼着一块饼干或是一块蛋黄派,匆匆在日记本上记录一些难忘的瞬间。
2020年元月X日,天气,中雨转小雨。
今天张萌来上班,吓了我一跳,她刚生完宝宝半个多月就跑出来了。她是刨腹产,身体还很虚弱。我说,坐月子最容易烙下病,你回家养到满月再来吧。她却一脸的焦灼,护士长,都什么时候了,做什么月子,我不能回去……
2020年元月X日,天气,阴转多云。
今天莫小言眼睛肿肿地来上班,我没想到她爸爸刚去世两天,她就来上班了。我说,你回家平静平静再上班吧。她眼里含着泪水说,护士长,不用了,我爸爸在天堂也希望我来救治病人 ……
2020年元月春节,雨夹雪。
今天天黑的时候,又来一批发热的患者,在等待医生会诊。我的护士门没有离开。在2020年新年的第一天,她们只吃了一顿饭。我对她们说,大家辛苦了!她们一点怨言也没有,回答,您不也很辛苦吗?这是我们的责任……
2020年元月X日,天气,晴。
今天李雪上班来晚了,昨晚她妈妈高血压犯了,她忙完工作才开车回去。早上,她开着车在路上疾奔,车胎一下爆了。她那么瘦小,硬是把爆胎的车开到医院,送到旁边的修车行。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护士长,对不起,我来晚10分钟,您多给我分点任务吧。我没有批评她……
2020年2月X日,天气,多云。
今天王岩一下子晕了过去,昨晚值了一夜班,加上她妇科病刚手术不久,身体有点支撑不住了。我让她回家休息一天,她靠在椅子上,额头上渗出许多汗珠,护士长,没事的,就这样靠一会儿吧,病房里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量体温、换药呢,多个人多个帮手……
2020年2月X日,天气,多云转小雨。
今天田甜和木子几乎小跑回到护士站,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有患者发生了意外?谁知她们跑进来,高兴地说,护士长,我负责的病房,发烧的婆媳俩体温降下来了;我负责的病房,昏迷的父子俩醒过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忍不住击掌。于我们而言,真的,这是最好的消息……
…… ……
日记一页页翻开,她想着想着,嘴边露出一丝微笑,眼角流下两行眼泪……
我的护士宝贝儿们,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我要早点战胜这可恶的病毒,接着记录你们精彩的片段!
被感染后,在接受隔离和治疗的这段时间,她特别想念在深圳工作的爱人,和在伊春的母亲、八岁的儿子。她知道身为一名医生,爱人现在很忙很累;她知道母亲和儿子在电视上看到疫情很为她担心。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被感染了。那些天,他们在微信里询问这边的情况,她提前打好一行字,放在自己的微信里,然后让同事帮复制粘贴过去:放心吧,我很好,天天忙着工作呢。
事实上,她真想天天忙着工作啊! 这几天躺在这里,闭着眼睛,她又总结出一些医护和防护知识,她要起来发到群里去……而她的病情反反复复,高烧不退,咳得厉害,呼吸困难,站不起来。她心里有过一丝惧怕,但很快消散了。她给自己打气,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呢,你不能就这样倒下!
2020年2月4日,立春,晴。
这是她昏迷的第三天。傍晚,朦朦胧胧中,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立春护士长、立春护士长……你醒醒 、醒醒,今天立春啊……她似乎想起来了,立春是她的生日。她要睁开眼睛,一定要睁开眼睛,可努力了又努力,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最后几秒中,脑海里又飘过来那个日记本,一页页飞快翻着,她好像看见护士们在取药配药、穿刺输液、采集样本、观察病情……她想拿起笔在空白处再记录一些,可她竭尽全力,手指动了一下,怎么也拿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