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明
孔老头在镇上最好的饭店定了一桌菜,打电话把儿子和女儿的全家都叫来了。
女儿一进门就喊:“爸,到底啥大喜事啊,上个月不才给你们办过古稀大寿及金婚的喜宴吗?”
孔老头满面红光:“坐下说话,先坐下。这个喜事比古稀、金婚可大了去!”
孔老太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爸的散文在全球征文获大奖啦!还要去北京参加颁奖大会哩。走红地毯!”孔老太说话不关风,大家还是听明白了。
上高中的大孙子劈头就问:“奖金多少啊!”
他妈在他的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你就知道钱,财迷!”接着又高八度地喊道:“哎呀,这可真是大喜啊。爸写了一辈子文章,今天总算熬出头了!是金子到老也要发光的。”
儿子女儿女婿都忙不迭地接着恭维起来。孔老头脸上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获奖散文呢?拿出来让孙女给念念。她嗓音甜,经常在学校做主持人。”儿媳又抢着说。
“不忙不忙。先看看获奖喜报。”孔老头从一个大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盖着一排大红印章的“红头文件”。刚7岁的大外孙从外公手中一把夺过红头文件,我来念:“尊敬的孔豪文先生/女士:”外孙挠了一下脑袋,“这咋还有女士呢?”
大家哄笑起来。孔老太一脸自豪地说:“那女士是我。叫我陪老头子去开会哩。”
“哦——”外孙点了点头,接着往下念。读过一大段“为了庆祝”,“学习贯彻”的套话及主办协办单位的名称、头衔之后,才到了正题:“经专家组分组评审,您寄来的作品《影子的梦》(稿号1788)”在众多作品中脱颖而出,荣获第N届华夏之光全球诗文联赛银奖。特此通知,谨致祝贺!”
晚辈们热烈鼓起掌来。
女儿抢过话头:“我儿子读得好吧,别看他才七岁。已经认了2千多字。上月还在乡里得了朗诵三等奖呢!是全乡学校的比赛哦。”
“是是是,你儿子是天才。那就让他接着把俺爸的获奖作品也读读吧。”
孔老头站了起来:“读获奖散文作为压轴戏。先吃饭。待会第二项是宣读《颁奖大会邀请函》。”
“那也好。先吃吧。孩子们都饿了。”儿媳妇拿起了筷子。把一只鸡腿拧下来放到儿子的碗里,“你赶紧吃。下午还要去上辅导班。”
女儿伸手把那盘虾从对面拿到的自己的面前,一声不吭地剥着,然后把虾仁塞儿子的嘴里。
儿子女婿则陪着老爷子喝酒。不一会儿大家都吃了个半饱。孔老头发话了:“大孙子,你来,把邀请函给念念。”
大孙子赶紧用纸巾把手和嘴都擦干净了,恭敬地接过邀请函,念了起来。读过激动人心的会议议程及参会嘉宾待遇之后,便是会议费用了。大孙子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凡参会者每人报名费1500元。会务会3200元.欢迎获奖作家亲友参会,报名费及会务费相同。70岁以上获奖者务必至少一人陪同……”
大儿媳急忙站了起来:“哦,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耀耀下午的辅导课提前了。我们得赶紧去。这是从市里请来的名师。对不住了啊,我们得先走一步了。”说完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还不去开车送耀耀!”
儿子边走边说:“饭钱我给结了啊。您二老把剩菜打包带回去,还能吃两顿。”
女儿也擦了擦手起身说:“爸,妈。娇娇下午还有钢琴课。我们也得走了啊。哥结了饭钱,那我就丢500块钱给您。不要舍不得花钱。没钱就只管问我们要。”说完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拉起儿子走了。
酒饭桌上只剩下了老两口。孔老头望着空荡荡的椅子,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老伴说:“你别愁钱的事。我这有。”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叠齐扎扎的百元大钞。
“你哪来这么多钱?”孔老头诧异地问。
“昨天我把咱家祖传的玉镯子3千块钱卖给收古董的了。当年我没舍得给儿媳妇。这倒派上了用场。这么多年我自个也攒下了3,4千。去领趟奖多多有余了。”
孔老头愣在那里,像尊木雕。
“咱回吧。”老伴推了他一下,又大声喊道,“服务员,拿几个打包盒。”
“不走。压轴戏还没唱哩。”孔老头甩了一下胳膊。
“人都走了。你唱给谁看啊?”老伴嘟囔着。
“我自己读给我自己听。程序得走完。”孔老头倔强地拿出获奖散文。用苍老是声音大声朗读着:
“在阳光斑斓的地上,影子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它做着一个美妙的梦……”
孔老头读得情真意笃,老伴却在一旁抹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