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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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空深邃，星星眨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人间。
宋老头坐在小院子的躺椅上，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
一条狗静静地趴在他的脚边。
今年以来，宋老头越发地少觉。白天迷迷糊糊，到了晚上反而清醒。室内的每个房间都开着空调。宋老头最怕冷气，又怕影响到孩子们，每天就独自坐在小院子里上网。家里人知道他的脾气，都依顺着他。
屏幕上蹦出一行字“想借莫言蹭点粉吧？可怜啊！”
一看到批评，宋老头立马兴奋起来，这是他的毛病。
“我谢绝任何粉丝！！！”宋老头立刻回了一行字，然后自己笑了起来：“蹭莫言的热度？那就好好蹭蹭，看我如何把他剖析到骨头里。”宋老头脑海翻腾起来，刷刷地打着腹稿。
突然，从屏幕里蹦出一个人来。
宋老头吓了一跳：“你是谁？”
“你不是在圈粉吗？我来做你的粉丝。”小伙子满脸笑容。
“我不是说了谢绝任何粉丝吗？”
“那就由不得你了。你既然在网上发了文章，就必定会有粉丝和anti。”
“Anti？汉语怎么译，反对者？”宋老头头一回听说这个词。
“喷子、怼者、黑客、俺踢，都可以。随便你怎么译。”
宋老头和小伙子聊着，电脑屏幕里又接二连三地蹦出了几个年轻人：“我们都来做您的粉丝。”
宋老头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我可担当不起。”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为了显示您的清高？”一位快人快语的姑娘把宋老头怼得哑口无言？
二
“我，我只是和莫言打擂，看看到底谁的小说更好。我要粉丝干什么？”宋老头支支吾吾地说。
“我倒觉得您大可不必揪着莫言不放，这反倒显得您有点小家子气了。”姑娘说。
“那，那你们的意思是我把这个账号给关了？”
“那倒不是。我们都觉得您老好像有一肚子学问。您可以开导开导我们年轻人嘛。”一位小伙子说。
一听这话，宋老头有点飘了：“呵呵。不是我吹。我读过的书铺起来要比你们走过的路都长，”
几个年轻把脖子一缩，互相笑了笑。宋老头捋了捋胡子，眯起眼睛：“我们厂1000多人，我敢吹，读过《资本论》的恐怕只有我一个。《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知道吗……”
姑娘怕宋老头没完没了，赶紧拦住了他的话头：“从您的文章中我们已经看出您读的书多了。可是，即便您读的书再多也不可能样样都懂。您不也说过掉书袋嘛？”
“是是是，掉书袋不好。读书必须得联系实际……”
“我们就是好奇，您在文化和教育上，好像很内行，你却是个工人，这是怎么做到的呢？”一个小伙子又打断了他的话头。
“哈哈哈。”宋老头仰面大笑起来，“这与我的家庭背景有关。老区新政权建立得早，我父亲1949年2月就担任了市文教科长。我写过一篇小说《文教科长》，基本是纪实的。所谓门里出身自带三分。我所说的那些实际上是鹦鹉学舌，转述我家老爷子的话。哈哈。”宋老头说着又笑了起来。
年轻人都点了点头，那表情在说：“难怪呢。”
三
“我也不知道你们都想听些啥，不如你们问我来答。问题不尖锐不刁钻都不带算的。我要是答得不对，答得不好，你们就反驳我。行不？”
年轻人互相看了看，姑娘开口说话了：“这样也好。但我们得定个规矩，只讨论问题不准再牵涉到任何人的名字。行吗？”
“行！你们是怕我又说莫言。”
“瞧，您犯规了。”小伙子严肃地说。
宋老头赶紧捂住嘴巴：“是是是，我认罚三杯，可这也没有酒啊。”
年轻人都笑了起来：“我们知道你有两个‘嗜如命’，嗜书如命，嗜酒如命。罚酒那反倒是奖励您了。除了不提人名以外，我看规矩还得再加一条，不提酒。”
“这样也好。一提到酒字我便有三分醉。保持清醒。规矩我记下了，你们敞开了问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姑娘清了清嗓子：“请听题。您昨天的肺腑之言我们基本上都赞同。可是，当年的浮夸风您能否认吗？我亲眼看过一段影视，有个纸牌上写着极为醒目的字‘70000斤’！天哪，即使麦粒堆在一亩地里，起码也有1米多高啊！”
宋老头的头微微地颤抖着，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他把手抬了起来，又轻轻地放在了膝盖上：“孩子们啊。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1959年4月29日的《党内通讯》你们读过吗？”
年轻人面面相觑，都没做声。
“年轻人一定要做真学问，不要捕风捉影，不要情绪化。研究历史一定要详细占有资料。”宋老头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又停住了，把手抬在了额前，弯曲着伸出两个指头：“《甲申三百年祭》读过没有？你们是不知道啊。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劣根性有多么顽固。有的人，你拿了他一个鸡蛋他都会跟你拼命，何况是剥夺了整个地主和官僚资本呢？看过《乾隆下江南》《宰相刘罗锅》等影视剧没有？知不知道过去地方官僚对付朝廷的花样有多少？水有多深？所有这些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除殆尽啊。为什么《党内通讯》要一竿子插到底发到小队？就是怕层层阻隔啊。”宋老头叹了口气，“咱新中国每走一步都不容易啊。你们年轻人一定要做真学问，要详细占有资料……”
尾声
“爸，夜深了，家里的空调都关了。回卧室睡吧。”女儿在宋老头的肩膀上摇了摇。
“哦哦哦，是是是，我得回屋了。打了个盹，做了个梦。和年轻人掏掏心窝子，舒畅多了。”宋老头语无伦次地说。
小狗也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2022年6月28日星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