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三转一响”是男方置办婚礼的标配。父亲当年经媒人撮合入赘到塬上,他并未备齐“三转一响”,从塬下只带了一辆自行车,一路奔波骑行到塬上。
婚后,父亲勤劳持家,忙完农活就出外做竹笼生意,这辆自行车成了他生意路上的交通和载物工具。几年后,家里有了我和弟弟,父亲出外做生意更忙碌了。
一天,他在前院修自行车,让我拿着工具帮忙,我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爸爸眼中的“最爱”。据父亲讲,这辆“飞鸽”牌加重自行车,当年价值100多元,他托朋友从县城好不容易买到的,也算比较奢侈的家具之一了。
父亲从村里竹匠师傅那儿,学会了竹笼编制技术。不久买了竹子回来,用竹刀劈开新鲜的竹子,再将竹片用竹刀割成一条条的竹篾,泡在水里让竹篾变软富有韧性。次日插上竹笼手把,绕着竹笼底座,将竹篾一圈圈地编制成笼。
我放学后,常用父亲编笼剩余的边角料制作玩具。父亲提醒我说,“别看这小小竹篾,里面藏着金钱呢。”我当时有点不解,后来从母亲口中,才知道了其中原因。
父亲编制的竹笼外观并不好看,但结实耐用,价格低廉。母亲带到塬下集市,常常很快被抢购一空。这样也能攒够我的学费,应付家里生活开销。后来,村里编笼的人渐渐多了。父亲就从村里买回竹笼,再到塬下走街串巷去卖。
凌晨,天还蒙蒙亮,我正准备出门上学,父亲已经在院里自行车旁紧张地忙碌着。只见他用一根粗大的木棍横在自行车后座上,再用一条长长的尼龙绳,将几十个竹笼结实地捆扎在车上,一阵风似地从我身旁骑行过去了。
村里几个编笼的叔叔,想跟父亲同去贩卖竹笼,但一试父亲的车子,只觉沉重如大山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别说骑行就只推着走也很不容易,只好作罢不去了。
父亲说,一次在进城的公路上,他骑着装有竹笼的自行车占路太宽,还差点被追上的交警开了罚单。从此,他不敢再走大路,只得来去绕道走村边的小路了。
几年间,我发觉父亲的背越来越驼了,有时还不停咳嗽。这辆自行车也从崭新光亮变得伤痕累累。家里有套修车工具和一些零配件,一直放在后院墙角的小木箱里。
临近春节,父亲从集市采办完年货,就从衣兜里掏出浸满汗渍的钞票,交给我和弟弟作为春季开学的学费。
回塬下走亲戚时,母亲、弟弟和我三人用一辆自行车坐不下,父亲想出了分段接送的方法。第一程先把我和弟弟用车送到前面几百米处,让我俩在他视野范围内的路边等着,再返回去把母亲接过来。单程共约十多公里距离,我们常常要用两个多小时。看着父亲累得满头大汗,我们实在于心不忍。可是父亲并不觉累,他过年回娘家心里可乐呵着呢。
这样的分段接送状况,一直持续到我小学毕业。母亲说她身体不好,不宜长久走路,过年就不去走亲戚了。后来父亲才悄悄给我说,母亲不想让他来回接送太累。
我上高中时,有个周末返校,未赶上末班大巴,父亲硬是骑行十五公里将我送到县城。我抱着他的腰坐在后座上,父亲讲起了家里爷爷奶奶以前的往事,我听着听着就打起盹来。等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车子已到学校寝室门口。其他室友恰巧上自习去了,我让父亲进来休息一会。他实在太累了,一头倒在我的床铺上呼呼大睡起来。等其他同学回寝,他才被吵醒,交待我后又骑行回家了。
我上大学时,父亲不幸患脑血栓病倒了。等他病情稍微好转,就在村边自留地种植了一片苹果树,从此不再出外做竹笼生意,这辆自行车就很少使用了,停放在后院屋檐下,破损不堪。
后来父亲再次病发,不治去世,这辆自行车不知何时,竟被当成废品变卖,就连后院墙角的修车工具和备件箱也不见了踪影。
如今,逢年过节我偶尔从外地回家,望着家里那些剩余不多的老物件,总能找出一些旧时的回忆,顿觉有点伤感,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2022年5月10日作于陕西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