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几个麦客,听口音是从南山来的。父亲说,每到收麦时,麦涨塬上他们总是常来光顾的。
我记得其中一个小伙,约有二十来岁,干活挺仔细的。邻居们说,其他麦客割麦时都干活快,但留下的麦茬高,浪费的麦穗多,而他不是。
那时,我和弟弟还小,母亲在家照顾我俩,还要做饭。地里庄稼基本靠父亲一人打理。于是,父亲就请了这个麦客到我家干活。
他一进门,放下镰刀,脱下背心,就去拿脸盆毛巾,到水瓮舀水洗脸。他结实的背部,已被太阳晒得有丝丝裂纹。我问他痛不?他嘿嘿一笑,说早习惯了。
晚间,家里太热,父亲让我与他铺张席子,睡到麦场乘凉。他有点腼腆,但与我谈得来。他比同龄人略显成熟的脸上,似乎写着很多故事。
我俩躺在席上,望着天上星空。我问他:“哥,干这个几年了?”他略一犹豫,顿了顿说:“十多年了。”
他说,早年父母离婚,他没上初中,就辍学在家打工。几年里,先后去过砖瓦窑、煤矿、工地做工,这会趁农忙刚从外地回来,忙完自家地里的活,就与村里几位叔叔一起,到周边打打零工,等天气稍凉快了,再出去到外地寻活。
这时,父亲端来茶壶,让小伙与他一起喝茶。我也睡不着,借着月光,到路边杨树捉知了去了。
凌晨,听见父亲与小伙起来割麦去了,我也早早起来回家,准备帮母亲到地里给他俩送饭。
正午时分,我提着竹笼,一路小跑地赶到地里,只见父亲汗流浃背地正在装车,地里已是堆堆麦捆,小伙还在挥汗如雨地忙碌着。
我放下竹笼,送上两条湿毛巾给他俩。父亲说不用,待会回家再洗再吃饭。小伙接过毛巾,顺着脖子一擦,顿时毛巾变黑,汗水流落地里,被炙热的地面烫得直冒热气。
我赶紧端上母亲做的馒头、玉米糁稀饭和炒笋瓜,他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戴着草帽,踩着麦茬,看着地里的金黄色麦田,还有一大半麦子没收割,估计要等两三天时间才干得完。
这时,父亲拉着装满麦子的车子去麦场了。小伙很快地吃完了饭,我赶紧倒上茶水,与他再聊会。
小伙说,这里的风景与他家里很像,很美。可惜父母不在了,说着忍不住一声哽咽。
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想着自己还在上学,弟弟还小。虽然这几天学校正放忙假,但是也帮不上父母什么忙。
两天后,地里麦子终于收割完毕,成捆的麦子全都散开,平铺在麦场上,父亲叫来一辆拖拉机来碾麦子。
麦场上,麦粒装满了几十个口袋,麦秆在路边堆成一大垛,麦糠也堆满了后院柴房。
小伙望着这丰收的战果,开心地笑了。父亲为了感谢他的辛劳,多给他几十元工钱。我也把母亲做的油饼包好,塞到他的布包里。
后来,我再没见过这个小伙。听其他同乡的麦客说,他回去后,到外地去开收割机,一次不小心弄伤了腿,不能再做麦客了。
如今,家乡变化很大,麦田变成树园,麦涨塬上很少再有麦客来了,但我心里还有很多有关麦客的故事。
2022.07.07作于陕西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