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纳溪县护国镇有一个口口相传的称呼:把石油工人称为石油二哥。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这个称呼,但我从记事起就听大人们这样叫。
可不要小看了这个称呼,意思就是除了农民老大哥之外,石油工人就是工人里面最看好的,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收入高,受青睐,姑娘愿意嫁,小伙喜欢干的职业。可见人们对石油工人的高看,难怪有“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说法。要是谁家有一个人在石油单位工作,是石油二哥的话,真的是羡煞周围的邻居。如果一家有两个人在石油单位工作,那就不得了了,说媒的人肯定会踏破他家的门槛。
我对石油二哥的印象,最初是从一个开油罐车的吴师傅开始的。油罐车的车门两边印着“四川省石油管理局”字样,给我的印象十分清晰。因为吴师傅经常去我们护国镇的“沈一井”,这个井是属于泸州川南矿区管辖的一个基层石油单位,距离我们护国镇也就10多里路。这是我逐渐长大期间听大人们说的。
吴师傅经常路过护国镇或在护国镇水井沟的护国旅馆停留,以致给我打下了深刻印象。旅馆属于护国区供销社的国营旅馆,在护国镇是最好的招待所。吴师傅或在那里下人、上人,或装卸东西,或买东西。我家挨着护国旅馆,吃过晚饭后,经常在旅馆的大堂里玩耍,也常常在水井沟不算宽敞,但还足够我们小娃娃藏猫猫的十字路口周围疯跑、打闹、游戏。当然就经常看见吴师傅开的这个油罐车。
吴师傅经过护国镇时,我经常听见有人和他打招呼,“吴师傅,今天去哪儿了?”“去炼油厂送油来!”吴师傅总是有问必答。
也有不少想要坐车的人,大概是熟悉甚至不熟悉的人,也和吴师傅打招呼,“吴师傅,我去东巷口,顺便搭一节车要得不?”“你看嘛,坐满了,装不下了,坐得下没问题!”
吴师傅开的是油罐车,只能在驾驶室里坐2人,或者多一个小孩。只要驾驶室有空位,又有碰巧顺路搭车的人,吴师傅一般是有求必应,不会像个别驾驶员那样装大,不理睬打招呼的人,更不会用当时流行的一句话说“你爬哟!”就是:你走远点,不搭你。
在那个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靠人与人带信和写信的年代,要能坐上一段路的汽车,以车代步,对于小镇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应该算是一种待遇,是一件要记很久的高兴事。因为那时的车很少,小地方没有私家车,能在单位开个车当驾驶员是很牛的职业,有的人甚至愿意开车却不愿意当干部。一般老百姓根本入不了个别势利的驾驶员法眼。而吴师傅却不一样,只要坐得下,又顺路,他很随和,爱帮忙,都愿意搭你一段。
我就荣幸地享受过一次这样的待遇。那时我父亲在泸县石洞工作,我和母亲去看父亲返回纳溪县城后,还要赶回护国镇。纳溪县城当时走321国道回护国镇是37公里的路程,可是我们到纳溪县城后已经没有了班车,而且天色渐晚。母亲想来想去,没有钱破费住宿,干脆就带着我站在当时县医院的路口招车,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遇到顺路车。
那时社会风气好,民风淳朴,绝大多数老百姓没有车坐,偶尔就会在马路上招车赶路,甚至拖拉机也不放过。不管认不认识的车和驾驶员,都要招一下。遇见好心的驾驶员就会停车询问招车的人去哪里,如果顺路就搭你一段。说实话,当时车少车祸就更少,大家都没有多少自我保护以及安全风险等等方面的意识,驾驶员也只是非常淳朴地想帮助招车的人,我也没有听说过因为招车免费坐车起纠纷的事情。我清楚记得我父母就在马路上招停过车,偶尔搭上了顺路车的情形。
所以我母亲肯定就想今天也这样招车,说不定就遇见好事了。等了一会儿,果然一辆车向县医院这边开过来了。我母亲大声招呼道,“师傅,搭个车嘛,我们回护国!”我看见那个车都开过了一段,慢慢地在马路右边吱嘎一声停了,我和母亲一看,车停了,有戏,急急忙忙就跑了过去。
右边的车门慢慢打开了,师傅和气地说,“你们去护国啊?我正好要去沈一井,你们上来嘛!”“是的是的,我们就是护国镇的人,谢谢你哈!”我母亲连忙致谢,我更是又惊又喜。
说来运气真好。我和母亲定睛一看,正好是吴师傅。我和母亲都认识的,就是经常在我们护国旅馆路过和停留的那个和蔼可亲的吴师傅。当然,吴师傅并不认得我们,因为他南来北往的在路上跑车,认识他的人多,他却不一定认识我们。
反正我们高高兴兴地上了车,心想真是谢天谢地谢谢吴师傅,不然今天可能就要破费在纳溪县城住宿了,搭着车了就免去了车费和住宿费,多好的事。吴师傅和我母亲你一言我一语的摆着龙门阵,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护国镇水井沟,结束了这次愉快而又难忘的顺路搭车经历。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驾驶室。我挨着吴师傅坐,在一个弯道时,看着车子好像要开出路边的那种情形,我现在都清清楚楚的记得。而且那个车子在超车和转弯时的喇叭声特别响。
我那时只有几岁,还没有上小学,但这次搭车的经历快五十年了,我对吴师傅的印象都依然美好。吴师傅中等个子,瘦瘦的,不大的一张脸上总有些胡子,表情随和,听说话的口音应该不是纳溪本地人,按我们纳溪人的说法口音有点“苗”。特别是他右腰间总是别着一个当时只有驾驶员或是跑销售的人员,反正就像是有钱人才有的那种小小的皮包,就像后来我们用BB机那样别在腰间,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觉得吴师傅很有钱。
大概是2010年左右,我偶然在小区见到一位老人,忽然想起是当年让我们母子顺路搭车的吴师傅,我赶紧追上去作了自我介绍,并给他敬烟,向他表示感谢,询问他身体等情况。他说已经退休多年,目前在安度晚年,身体健康,家庭幸福。我说起这件事时,他已经想不起来,但他说那时很帮助了一些顺路搭车的人,偶尔会遇见像你这样向我表达感激之情的人,觉得当年的举手之劳,你们却记了一辈子,想起来非常幸福开心,自己当年是做对了的。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吧!”
当年纳溪县的护国和花果大洲驿地区,石油单位不少,我记得有炼油厂,有试修大队和一所技工学校等等。因此石油子弟也比较多。
读初中后,我就密切接触了一个石油二哥的儿子,是我们一个班姓高的同学。高同学的父亲原来是甘肃省玉门油田石油师的,后来调到了四川省石油管理局下属泸州川南矿区的一个单位,是一位见证了新中国石油工业发展壮大的老石油人。
高同学后来作为石油子弟考入了四川南充的石油技工学校,毕业后参加工作成为了“油二代”,也成了我眼中的石油二哥,简直让我这个农村娃又眼馋又流口水!
1979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电影《保密局的枪声》上映后不久,位于我们护国镇一河之隔的石油单位——试修大队就开始放映这部电影了。你看看,要等护国镇电影院得到放映的机会,可能是在之后很久的事情了,人家都看多少遍了。而且试修大队放电影是露天电影,不要钱,不收票,在那个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特别贫乏的年代,这简直就是一种难得的福利!吸引了护国大洲驿周边好多人去看。
那时我只有13岁多,晚上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河,因为过河坐船要2分钱,我一个学生娃身上哪里有钱哦,可能是混在坐船的人群中逃了船票。
我到放电影的地方一看,人山人海,我个子矮小,混在人海之中根本看不见荧幕。怎么办?我看见有的娃娃爬上了篮球架,居高临下可以看见荧幕。我索性也爬了上去,但必须时刻抱着篮球架的钢管,不然就有摔下来的危险。
电影放到一个精彩处,全场观众都鼓起掌来,我看入了神,忘记自己是在篮球架上,也跟着鼓掌,结果一松手就从篮球架上摔了下来,幸好我身体敏捷灵活,在落地之前我抓了一把钢管,虽没有抓稳但缓减了速度,落地时又顺势一滚,脚好像歪了一下,有点痛,但没有大事。
我也没多想,再次爬上篮球架继续看电影。看见试修大队的石油二哥以及家属和子弟们,稳当当的坐在篮球场中间的椅子或板凳上,舒舒服服地看着电影。
那时要跳出农门,找个出路,除了考上大中专学校,就是靠父母工作的系统招工和考技工学校,或者是有工作单位的父母退休了,一个子女去“顶替”或者叫“替换”,前者必须是非农业户口才能被招工和允许考技工校。而农村户口的,只能眼巴巴看着非农业户口的同学一个个走出护国镇,进入到那些令人羡慕的单位工作。当然还有就是当兵,但当兵要想提干很难,农村娃娃当兵绝大多数最终还是要回到农村的。
高同学参加工作后走南闯北,先后参加了我国不少石油天然气的大工程施工。我继续读高中直到毕业参加高考落榜后参军入伍,后来回到武装部工作。这段时间我们完全失去了联系。直到有一次同学聚会,高同学回到了纳溪的石油单位工作,我们才重新联系上。
我后来建了一个微信同学群,我和他是群里的活跃分子,经常在群里发各种信息,我也经常问及他的一些工作情况。他说,石油二哥是走南闯北的,有战天斗地的精神,看似神气荣耀,实则远离家乡,非常辛苦,因为常常是在野外作业施工。前几年在云南中缅边境参加油气管道施工,后来到广东,目前在江苏参加液化天然气管道的施工。近40年石油工人的经历,见证了我们国家能源领域发展建设的成长进步。
我和高同学在交谈中得知,前些年他的儿子也成为了石油二哥,成为了“油三代”,也是长年在外奔波施工。高同学高兴地告诉我,还有4年他就可以退休了,就将圆满完成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就可以回家“研究孙”了,享受与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
这是石油二哥一代代人为我国石油工业接续奋斗的故事,真的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我从小时候的羡慕,长大后的平视,到今天深入了解后,油然而生敬意。
其实,我们其他各行各业何尝不是如此。在看似光鲜的背后,都有许许多多鲜为人知,难以言说的辛酸故事和奋斗创业的艰难困苦,只是外人往往不知道或不理解而已。
正如歌曲《我为祖国献石油》唱道: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头顶天山鹅毛雪,面对戈壁大风沙。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它。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