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河瀑布

千河瀑布

●吴万哲

宝鸡多山，亦多江河，可瀑布却鲜见。一日，有个朋友问我，千河有个瀑布，你去过没有？我说没有，并习惯性地问“真的吗？”朋友诡异地笑笑说：当然真的，我已去过好几次，还真有些景致。朋友是个玩石家，对宝鸡河山了如指掌。我便不断追问：在啥地方？什么情状？他却只笑笑，说有机会了带你去看看。

瀑布，是江河之水突然从陡峻的山壁流下，形成一种喷珠溅玉的自然景象，地质学上称为“跌水”，文学家便奇思妙想，生造出这么一个“如悬挂着的白布”的词儿，最著名的，当属庐山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黄河壶口的“叶吞万壑—壶收，出纳千流九曲雄”了。千河我也曾造访过，可关于瀑布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觉兴趣盎然，急迫等待着。

冬日周六的一个午后，我们相约前往。一上车，我便怀揣“千万个问”，探寻瀑布的情况，朋友还是笑而不语，只说“到了就知道了”。我猜想，他怕说多了破坏我们心中“看景不如听景”的美好，只好密好不宣，让我们保持一种难得的神秘感吧？

小车沿千河左岸溯流前行，不多时看到路边停满了小车、摩托车、电动车，不远处的河滩还停放着一辆辆旅游大巴。我疑心这儿过什么盛会，朋友却说“都是看瀑布的”。看来千河瀑布早就声名在外了，我不觉自责自己的孤陋寡闻，心中便愈加充满了猴挠猫抓的急迫之情。可“路公”却不如愿，本就一辙的道儿，开始还嘀嘀呜呜，躲躲闪闪，勉强前行，突然迎面驶来一列大头大屁股的车队，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我们的车被严严实实堵在了中间。下车探路，可谁也说不清前面的情况。我才发现这儿到处是人，呼朋唤友的，扶老携幼的，还有带了老年轮椅、婴儿车的，小车路边一停，推了老人、婴儿怡然前行。

我们也想弃车步行，朋友却说这儿距瀑布还很远，走路太累。他是个地理鬼，令小车赶快调头，折而向西，绕过一个小山村，曲折前行。这里道路畅通，可显然有些南辕北辙，朋友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笑说条条道路通罗马，保证让你们看到瀑布。他便不断指挥，越田埂，穿小村，过断桥，走着偏僻的乡村小道，绕了一个“几”字形大圈，最后来到人车较少的千河右岸。

太阳已经偏西，还不见瀑布踪影，我不觉有些沮丧，脑子也昏昏然有了睡意。朦胧中，朋友突然高喊：快看，瀑布！我一惊，巡声望去，美丽的千河瀑布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

瀑布位于王家崖水库南约两公里的千河河床，在上并无陡峭嶒棱的“山壁”，在下亦无险峻奇异的“深渊”，而是隐秘在一片宽阔、平坦的千河河床的中央，流水则来自王家崖水库泄洪的渠水。也许受了水库的长期禁锢，滴滴清流一出库坝，便显示了强大的“滴水穿石”动能，竟将坚硬无比的砂岩河床冲刷出道道刀凿斧刻、巧夺天工的自然沟渠和一裂百米长短的自然断崖，形成了大自然罕见的“瀑布”景观。瀑布大者，深有数米，浪花飞溅，激流奔涌；小者，水流宛如水桶粗壮，汩汩淙淙，欢歌无限。热心人在纵横交错的沟渠上架设了门板或竹片架板，供游人往来穿梭。最摄人心魂的，是离千河左岸不远处的大深潭，三面来水，喷珠溅玉，卷起米许的雪浪，大有黄河壶口瀑布的景致，不知是谁还特意制作了一块纸牌，上面工工整整书写了“千河壶口”几个字，供游人拍照。由于水库之水经长时存储沉淀，便无泥无沙，无尘无埃，格外澄澈，格外洁净，格外白亮，溅起的浪花晶莹剔透，如雪似玉，如花似锦，给干涸、荒凉、丑陋的千河河床凭添几分姿容，几分靓丽，几分生动，几分诱人……

北方之水，普遍含泥弄沙，雄浑不堪，猛一见到这凝脂般的透澈与白亮，视网膜、脑神经完全被这美妙的视觉冲击力和无与伦比的美感撩拨得忘情忘神，思绪仿佛凝固了，过了许久才猛然呐喊、咆哮、呵笑，发泄起胸中的激越、慨叹与亢奋。站立瀑布前留一帧美照，将这一刻的欢快尽情收藏。从木板上走过，体验小桥流水的真切。冬日本不是戏水的好时光，可不少游人偏将脚手伸进水中，感受那白亮亮、清澈澈的亲吻。我也忘记了嗖嗖寒风，孩童样将手深进水流，接受清流的洗礼，还真想饱饮一通琼浆，可朋友却说冬日凉水伤肺，我只好满含遗憾作罢。猛间，有人喊：看，有人跳水了！抬眼望去，果然就有冬泳爱好者“扑通”“扑通”跃入水中，荡起四溅的水花……

夕阳如巨大的光团，蹲坐在西山尖上，宽阔的河床涂上一身金色。到处车辆云集，到处人影绰绰，到处红男绿女，到处游人如织。水流的波光粼粼，飞瀑的噌吰嘡哒，游人的满面激动，满面欢笑，全映照在金色中。有网红现场直播，有人录相发朋友圈，有合唱队、自乐班练唱，更多的则是拖家带口、呼朋唤友，戏水玩乐不断，整个千河河谷涌动着一幅生机勃发的冬游盛景图。

千河是宝鸡人的母亲河渭河左岸的重要支流，发源于六盘山南麓，因流经千山而得名，经甘肃张家川入陕境，流经陇县、千阳、凤翔，于陈仓区底店村汇入渭河。千河文化源远流长。西周时期大秦始祖秦非子，在千河流域为周王朝养马，崛起了战国七雄的秦国，“千渭之会”是秦王朝立国和发展壮大的重要之地，留有许多珍贵文物和历史遗存。千河还是关中道人的“粮仓” 和宝鸡市人的“水缸”。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宝鸡市、陕西关中人民，两次拦截千河，修建了著名的冯家山、王家崖大型水库，润泽了八百里关中平原数亿亩丰收的良田。冯家山水库每天还向市区源源不断输送着滴滴清流，确保百万人民工业和生活用水。上世纪末，陕西省还在王家崖水库建成水上运动中心，成为全省水上运动员培训基地。千河还出一种红石头，玩家给它取名“宝鸡红”，是玉的一种，很受石界青睐。

仁者阅山，智者阅水。千河瀑布，虽无“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之壮观，也无“水底有龙掀巨浪，岸旁无雨挂长虹”的雄伟，但毕竟也是一种景致，看惯了黄山黄水雄浑磅礴的宝鸡人，一睹这小家碧玉般的“小桥流水”的温馨与靓丽，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站在瀑布前，我突然想到了水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滴滴天雨，被千山万壑收纳，聚为小溪，汇作江河，人们又化害为利藏于水库，这丝丝缕缕泄洪的漏网之鱼，竟以些许的散兵游勇，汇聚成强悍而巨大的能量，以千百倍坚韧而顽强的神力，与坚硬如铁的砂岩河床争斗，锲而不舍，斧凿刀刻，久久为功，神笔勾画，令生命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亮，硬生生在大西北的黄土高坡，开创出一方美丽的河床瀑布，织造出一幅锦绣般的精致图画。夏秋来临，暴雨倾盆，泥沙俱下，滚滚泥石也许毁坏她的家园，但却剥夺不了她的创造力，疾风苦雨过后，又会奉献一片清亮，一方美丽，一方云蒸霞蔚的人间奇观。

美丽的千河，美丽的千渭之会，孕育了“千古一帝”的大秦先祖，也养育了勤劳勇敢的西秦儿女。千河瀑布的点点残山剩水，潜藏着巨大的创造与奉献，不也是西秦人一种新时期创造精神的写照么？

2021年12年20日夜于宝鸡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