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那山

● 吴万哲

如烟似雾的暮色漫下来了。

没有风，空气显得沉闷。她捧一朵无名山花，安闲地噢噢，悠悠地旋。高跟鞋撞击地面，像敲木鱼，“笃”“笃”，一小节两下，不紧不慢。乳房丰腴，腰肢柔美，臀部浑圆……和谐。媚人。散发着青春女性特有的气息。

“怎么样？”他问。不自觉地。已经不知多少遍了。

她微微眄他一眼。仍旧“笃”“笃”。安闲。优雅。极富韵律。

他扬起脚，一块碎石“扑噔”飞进小河。一捧浪花，似雪，转瞬即逝。小河，像万千条鱼儿，急急东流。他跟上去，脚步沉一下，轻一下，有点不稳……

流水长长。河堤长长。……

“怎么样？”她也开口了。粉嫩的唇。雪白的牙。也不知多少遍。还故意“呣？”媚态百生。

他略一迟疑，似乎明白什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话早说完。再说，浪费。她不降低她的标准，他也不放弃他的原则。就这样。

流水声。呼吸声。静。有点怕人。一只蜜蜂“嗡嗡”，爬在他的脖颈。“啪！”抓下来，捻死，扔掉。她笑笑，不露齿，酒窝微动。不褒，也不贬……

堤旁山花真多，姹紫嫣红。她摘一朵，玩玩，扔掉。再摘一朵，玩玩，又扔掉……河堤零落着一绺被践踏的芳红……

他无可奈何地收回目光……她是朵缈缈的山花，枝嫩，叶芳，花郁，却可望不可即，像隔层云雾儿。……约会。一星期两次。一次两小时。多少次了？说不清。进展？也说不清。这是条河水中的游鱼儿，那每片鱼鳞都宛若一块宝石，映闪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你却钓不着，光吃鱼饵不上钩。马拉松使他疲劳，上班也走神儿。一次过手的材料，重写三遍，还是一塌糊涂……

她像个影子，或团烟雾，跟着你，缠绕着你，却摸不着。摸不着，却时刻占据着你的梦境，揪扯着你的灵魂，揪扯得日日心慌，时时意乱，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咬咬牙。理智，让他做出最后的决择。……想到决择他又倒抽一口凉气，不忍！那张面庞，宛如剥了皮的熟鸡蛋，走到哪儿也是一轮太阳，双眼皮，黑葡萄，茸茸的，亮亮的，蓄着能消冰化雪的晶莹，看一眼，让你腿脚酥软，嘴唇也要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关闭了思维。再想，他要醉倒……

“怎么样？”她明白他的含意。

“怎么样？”他也知道她的意思。……

忍耐似乎有一定限度。先五分钟，后四分，再三分……后来一分，再后来三十秒……

“怎…”两张嘴，不约而同。四眼相对，映着两轮太阳只不过，一轮热烈，一轮清冷……尴尬。难堪。讪然一笑。

暮色。没头没脑，像张开嘴的大网，吞噬了一切。

“哟——超点了！”她瞅一眼晚上的夜光，迅捷地拢拢头发，改然了另一种语气：“亲爱的，星期五晚8点，春光饭店，好吗？”太阳多了几分热力，兴许还有几分讨好。

太阳要离开了……

“等等！只一分钟——”他习惯性地一昂头，像忍受了巨大的痛苦，下了百倍的决心：“请问，如果我永远不放弃我的原则呢？我说的是永远！”目光有点咄咄。

“那么——”她还是轻微一笑，“我就不嫁给你！”

“谢谢！”他迅疾地弯下里，郑重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寺躬，扬扬手，“拜拜——”

这一躬，那么突然，又那么坚决，为他的原则，为他的决择，也为他被白白浪费掉了的宝贵时光……

他走了，像逃也似的……

附近有架高音喇叭，正播放着流行歌曲：“我要奉劝那真诚的男孩，不要看那外表帅不帅……”他苦笑一下，懊丧地摇摇头，长长地嘘口气。这暮色，这鬼影，缠得他好苦……太阳，不是每每都发光，也不是人人都喜爱……

她没有走。也透口气，又摘一朵山花，向堤头踱去……

“你来了？”又一个他迎上来，礼貌地笑笑，“还怕你不来呢……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是个中学老师……我们准备国庆结婚，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她怔住了……我和她还没有断线呀，只“冷处理”了两个月，怎么他就……男人尽是些不讲信用的东西！地心里恨得格吧响，然而又不能出口了。“祝贺你……”她喃喃地说。

朦胧中，他偎依着她走了……

起风了，树叶儿沙沙………

小河仍默默地流，游人已很稀少了。她感觉有点孤单。抬眼望去，身后是她熟悉的小城，和小城里一位位风度翩翩的小伙子，她几乎和许多位都姣好过，然而最后的两张牌也输掉了……她高傲的眼眶不觉滚下两颗热泪……不忍看那辉辉煌煌的城，迷漓中，她把目光投向远方，小河对岸，是无穷无尽的大山，黑黝黝的，一座连着一座，那山比这山更高……

1987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