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自有深意（组诗）

立 秋

旧照片中的人有野草的头发

松柏的身材，鸟鸣的目光

——养鹰的人还站在原地

鹰，却不知去向

由青转黄，由黄转红的柿子

站在枝尖不知是怀念，还是在眺望

风声渐紧。鼹鼠开始深挖洞

午后的云已被赶入黄昏的山林

暮晚的笙箫，每一个孔洞

都是十面埋伏的漩涡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空荡

鸟雀自顾自地飞入仅剩的夕光

群山苍苍，溪流如歌

万物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悲凉

只是月下撑舟的人有些猝不及防

慌乱地侧身护着船头明明灭灭的渔火

立 秋

不过是一个节气，一场雨

送来籽实饱满，花枯叶落的

清凉慰藉；不过是大雁南飞

一只白鹭在黄昏的金色湖水中

站上一根枯枝，单腿独立

不过是身患类风湿的骨节

开始肿胀酸痛的陈年痼疾

不过是终南山种菊养鹤人

回望风起云涌的长安城

斜卧松下狂饮明月三百杯

月光如涛，碧溪千里

不过是在湖心亭垂钓的人

把鱼竿伸入春秋湖底，渴望

钓上一头可以互相取暖的水鬼

秋 雨

秋雨敲窗，又是一个失眠人

伸不直的指骨发出的声响

古建筑屋脊上的小兽身披落叶

并不能抵挡体内身外的寒凉

借宿长安城的人，今夜

赊欠不到一杯月光疗治陈年旧伤

倚窗而望，充满诱惑的霓虹灯

深陷纠缠不清的雨雾漩涡

还有多少灰烬沸腾余温，话说恓惶

还有多少酒杯盛满过往，话说薄凉

菊花黄，秋夜凉。怎能无恙？

故乡远，雨水长。怎能无恙？

秋 夜

旷野，草原在一个人的夜晚

蒙太奇般闪现。这世界上唯一

可免费进入的地方，此时

遥不可及，让我阵阵颤栗

这颤栗，越来越稀少

越来越珍贵

我知道这是浪漫主义在作祟

现实是“三高一贷”控制了

我的头脑，也控制了我的身体

你看见的破碎，不止是破碎

日子，像那辆蹬了二十多年的脚踏车

除了铃不响，什么都在响

在这十三朝古都的繁华长安城里

不说渭河两岸，八百里秦川

不说飞沙走石之心，也不说

历史故纸堆。我关心的也不是

十八岁火烧云的日记，而是

山花落尽，夜凉如水

秋天自有深意

蝉鸣渐弱，鱼虾潜入水底

莲蓬高举水粉夏夜的证据

在湖心亭栏杆上徘徊的一只乌鸦

似乎在回忆着来，也在思忖着去

唯有湖水漾起一层层涟漪

藏不住内心的凉意

秋夜，所有的流水都可追忆

所有的拥有和失去自有深意

星星跌落湖底，仍有鱼儿

衔着沁凉的星光向更深处去

秋日，看流水

流水总能找到一些事物

掩饰秋日的慌张。隐入的虫豸

小小的齿痕总是让一头大象

在转场途中毫无察觉地衰亡

雨滴从跌落的那刻便开始

打造日落危崖的棺椁。流水

不过是一个悄无声息的使者

带走你所认为的深重和苍凉

风，从来都是不知人间冷暖的

炎凉过客。一年四季吹着

流水落花，也吹着产房和墓地

如期而至的秋风不过是先于

大雪的仪仗。每一片卷积云

都潜伏着隐雷、鸟鸣和日光

不必低头神伤，抬头渺茫

从秋天走过，也是在提前烹煮

进入和退出的苍黄时光

八 月

天空澄澈，夜晚明亮

桂花一天比一天香

月亮一天比一天圆

也会，一天比一天缺

你如果看见我

在山路蹀躞或在山岗上仰望

那是山路不再那么陡峭

高处不再那么寒凉

如果没有看见

那一定是在渡口，河岸

看渔火，听流水

思念谁，或忘记谁

人到中年，尽管

什么都没有那么容易

还要学会舍弃、爱与珍惜

深情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秋月如镜

暂栖于山坳，不是因为怕黑

不是因为风高浪急

那里的露珠比星星晶莹

那里的月光比青草茂盛

站在树枝上的猫头鹰，不是看着我

是因为饥饿，随时准备俯冲

飘飞山梁的磷火，不是在诉说冤屈

是想站上树顶看清看懂这尘世

与其说是暂栖，不如说是给自己

一点清澈地安慰，悄悄地治愈

有时停下来比继续更加不易

有时舍弃比拥有更加无法企及

晚 秋

几只麻雀，站在高高隆起的土丘上

并没有站上电线。也许经验

告诉它们高处危险

麻雀一会安静，一会跳跃

安静时分不清哪是麻雀，哪是土丘

跳跃时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模糊的抛物线

它们有时挤在一起，有时看着同伴

不动也不叫，谁也不说暮晚的

冷与暖。那么孑然

风起时，麻雀四散

啼叫着飞向混沌的天空

只留下土丘和荒草，一片凌乱

土丘还在那里，而麻雀不见

风，一直吹向夜半

忽明忽暗的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