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至（外九首）

1.夏 至

骆驼踩着通红的沙子，从天山走向火焰山

一只乌鸦，衔着半枝水柳，飞向中暑的鸦巢

——像一块飞行的黑炭

蝉，在高处声嘶力竭，好像一个烟熏火燎的少年

蝉蜕，在低处薄如人间，风声不断

我坐在空调后的书房，大汗淋漓地翻阅着

年华，灰烬，白发三千……

2.草木

一次落地生根，足够享用一世鸟鸣

露珠、星星，包括你的虫洞、枯萎、凋零

都是我要举手致敬、跪下磕长头的神明

人间深处——

我再也不是那个向你化缘的那个人

——生活，一直在给我刑具、绳索和刀锋

3.舟自横 

河中自有鱼虾，泥鳅，沙石和淤泥

野渡，一直等着那个失魂落魄的人

夏夜，河面飞满了星星

一直围着那个横坐船头独钓春秋的人

嗡嗡，嗡嗡——

4.世 事 

真话是匕首，是箭镞，难做人

谎言是蛇腰，是美臀，柔波三千里

世事是真切的，梦是虚幻的，天空是空的

没必要哭天，哭地，哭神明

暗中：哭自己

那些披头散发的，也是红尘人

5.神不在人间

龟壳，硬币，还有跌落大雄宝殿的竹签

走进走出的信徒，上马提刀，下马推开山门寺院

反复占卜善恶，悲欢

神不在人间

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国旗上，遍布弹孔血污

大雪天，一个孩童穿着单薄的衣衫坐在残垣断壁的家园

如雕塑，抱着一只白鸽互相取暖

不哭，也不喊

6.废墟之上

大风席卷，并非永失我爱

战火纷飞，并非人间只有刀剑，弓箭，子弹

从弹孔中飞出的白鸽，注视着坑道，坦克，无人机

也注视着用于忏悔的残破教堂和小屋

废墟之上，一个乌克兰产妇，正在用撕裂的幸福

疼痛的希望，分娩一个粉嘟嘟的太阳

7.梦里梦外

在梦里

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把爱过的人再爱一遍

把恨过的人再次放入蜜罐

在梦里，我找不到丢失的银器

在梦外，我把寻人启事贴满大街小巷，江河山川

始终未找到那个清风明月，跑过春天堤坝的少年

余生不长，岁月苦短

夕光月畔，唯有与自己心平气和地对饮把盏

8.都是世界的陌生人

鸟在水中飞，鱼在云中游

我深爱的三个女人，一个住在月亮中

一个在跳广场舞

还有一个在上海当码农，每天都是超级“996”

没有自己，没有爱情，没有迷你裙

偶尔一个电话都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

9.马 道

马蹄窝中藏着贩盐人惊恐的救命钱

马蹄窝外山匪刀光一闪：留下买路钱

离乡难，回乡难，马帮更难

上山难，下山难，马道更难

马道上只有胆小的兔子，奔命的蚂蚁

没有仰望星空的哲学家，没有谈论风花雪月的诗人

10.长安路，长安路

满街的车，满街的人，满街拥挤的僵硬表情

一顶沾满沙灰的安全帽，低着头靠人行道最里边走

向左是薄凉的风，向右是硬森森的冬青

向前是窄小的生活，向后是体内的雪崩

长安路，长安路

冬阳晒黑的肌肤，不值橱窗模特的一袭红袖

长安路，长安路

不见唐朝的月亮和酒肆，只有半钱灵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