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上行走的人

1

整个下午，我一直面对

一张白纸，一直不知所措

所有的思和想

都很胆小

都很脆弱

2

纸，泛着骨白的青光

手和笔，被一根无形的绳子

死死地缠着，绕着

既怪异，又扭曲

一撇一捺很轻，落下

又重如一根稻草

窗外，啄木鸟的敲击声

清晰如锤。屋内

涌动着发霉的气息

3

纸很诚实

容得一衰风雨

容得荒草，深雪，乱石

容不得皇帝的新衣

三十六计

4

在纸上行走的人

很明白，纸上什么都有

什么也没有

不过是野马，野山，野梦

不过是栅栏，经文，戒律

纠缠不清，谁也说服不了谁

落荒而逃的棋局

5

面对一张纸，就像

面对一座坟

坟中人，不死不休

坟外人，千疮百孔

想冲天一吼

又冷又硬的风找不到出口

想大哭一场，荆榛满目的山岗

比路过的风还苍凉

6

松枝上的猫头鹰

不停地转动头部

不停地翻动眼睑

一直在耻笑

这人，这世间

7

乌鸦，飞过雪原

飞过月光

在一小块天地间

像污点，又像

一粒自杀的子弹

8

在纸上行走的人

深知，敲击隐秘之门

需要穿山甲的隐忍起伏

开花的石头需要石匠

不舍昼夜的锤和錾

9

空白的纸张

并非虚度的时光

有灰烬的地方

自有火焰

有火焰的地方

自有在暗处

摩拳擦掌的绿色灯盏

10

在纸上行走的人

每一个字都带着箭伤

每一词都在逃亡

每一次落笔都如

站在针尖上的锦绣绸缎

有花鸟虫鱼，有蓝天湖泊

也有不可名状的陈疴

11

在纸上行走的人

都在与这个世间较量

心有不甘时

也会攥着几两月光

佯装山高水长

爱的模样

12

有时也会顺从

有时也会妥协

13

妥协，没有什么不好

烧制不出一尊精美的瓷器

紧握一枚窖变的碎片

足够尖锐

14

顺从，没有什么不好

时间正在慢慢变老

15

在纸上行走的人

大多片甲不留

浑身上下都是漏洞

大多赤条条地走过

时代广场，怎么也找不到

一剂温服的良方

16

在纸上行走的人

命，比纸薄，比纸轻

唯一，剩下骨头

比纸白

比纸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