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秋天（组诗）

秋 夜

一只离队的大雁不栖于枝
飞过暮晚，停歇沙洲。
寒山寺，身陷千年前的钟声

风在拉琴。被流水带走的人
献出松塔，清风。琴弓
归于沧海月明，归于漏影疏桐

夜行的人和面壁的人
各有坚硬的崖壁，破碎的经文
各有不同的伤悲和深情

晒过经书的石头，也晒蝉蜕和断枝
霜落，不问泥沙和星辰
秋风阵阵。患上夜盲症

微弱的灯火不抵刚劲的风
失眠的小窗斜倚北斗七星
——世界与内心平行

落 叶

霜花，凉薄夜的额头
空闲处，月光完成补充

风声，紧随其后
落叶，替一棵树实现了飞行

不见回声。霜月漂白街头
灯火阑珊处，空无一人

没有广袖。一个在深夜起舞的人
经脉暴突地指向干涸的水声

面对虚空，甚至沟渠，丘陵
落，也是一种修行

清晨，保洁工扫尽梧桐路
扫不尽落叶之重

深 秋

落日悬停黄昏。山野湖泊
搁浅一片若有所思的酡红
林中，一位捡拾断枝的老人
连同落叶扫入八面漏风的背篓
蹀蹀躞躞地准备过冬的柴薪

鸦群飞入身旁的小树林
聒噪如秋风。年少时
掷出的纸飞机破败夕光中
一个剑客，失去热血和烈酒
再怎么酩酊，也找不回，
最初拔剑的意义和剑气
身在暮秋，唯有剑鞘
抖动一些出行

深秋，新霜和枯苔和解于弯曲的倒影
沉船顺从于海底暗流，如归宿

再见，秋天

还未来得及看山枫，赏路菊
还未来得及坐在河边说秋风，听流水
还未来得及阅读盛夏
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热恋的人还没有登高
相思的人还没有望远
秋草还夹杂着绿
白鹭还徘徊在湖边

秋天，我还没准备好
走进山林，原野，音乐，赞美
还未准备好颜料，画笔，深情，银器
天气预报：明天立冬
有雪

明日立冬

从郊外回来，浑身上下还带着
枯枝败叶和残菊的气息
久未打扫的书房，落满尘灰
一阵咳嗽后，黄昏
渐渐归于平息

余晖，在落地玻璃高处
若即若离。低处一片灰白
从32楼看下去，人如蝼蚁
抱紧秋风，抱紧自己。一种
莫名的恐惧，让整个房间
下意识地战栗，后退

回到断了两根弹簧的海绵椅
塌陷的部分，使身体在塌陷中
瑟瑟斜倚。桌头那本从大学就读的诗集
褶皱，泛黄。仍有草木的清奇

明日立冬。不过是自然的时序
有何所忧，有何所惧
接受是出口，也是唯一
风，并没有那么硬，那么急
头顶的雪，不见得那么怆然，苍白

立 冬

刚刚好——
高粱、玉米、大豆已晒干装入粮仓
萝卜、白菜、土豆已经霜进入地窖
野鸭在芦苇深处建好了巢
天放晴。清晨带着小鸭看朝霞
傍晚看夕照

刚刚好——
雪，正在路上
大雁已赶回南方
我也退休回到老家
多年未见的死敌
也打来了温情脉脉的电话

人间温暖，世界安好
静待第一场雪，落在庭院田野
落在孩童惊呼的小手，欢快的眉睫

我还能做什么

我还可以做梦吗

还可以向天空
要一根羽毛，一声清亮的鸽哨
向大地要一块草地，一只蝴蝶吗

北风，吹过暮晚的额头
生活，衣衫褴褛地站在门庭

岁月，还有多少不敢打开的
卷轴，说不出口的
疼

月照山林。新雪落满枝头
枯苔隐入草木更深的背阴
我还能做什么

——是的
我还可以哭，可以笑，可以爱
甚至恨。不让一颗心
像这个尘世一样
麻木，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