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宇宏
什么是吊锅?
当然是吊起来的锅啦。
云南话“锅”和“哥”发音相同,和别人讲吊锅时候,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在讲一个姓“吊”的人,然后留下一脸惊愕。
小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堂屋里都有一个火塘,火塘的四周用平整的青石镶嵌,里面的火一年四季都不熄灭,一个树疙瘩抱进去可以烧十天半月。吊锅就悬挂于火塘之上。日积月累它被熏得漆黑发亮,村里面形容谁长得黑都将其喻为吊锅。
吊锅有优点,可以通过一条铁链控制高低,可升可降。初放食物的时候将其放下来,用猛火烹煮,待汤水煮沸后,又将它升起来。这种控制温度的方法很原始,也很科学。和现在所不同的是,此法是控制锅的受热面积,现在我们所用的燃气灶和电磁炉则是控制温度。将吊锅从低升到高,也是享受食物由生到熟的过程,这个过程将人类从茹毛饮血的时代引向文明。而我觉得它最大的优点在于可以把米饭煮得焦而不糊,每到吃饭时候都焦急的等待着长辈们快把上面的白饭吃完,自己就可以品尝锅底的美味,这种美味就是锅巴,也是当时最好的零食。锅巴还有药用价值,谁家小孩拉肚子,都是将锅巴烤糊,然后舂成粉末用温水送服,不日即愈。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习惯坐在火塘边,嘴里叼着一支竹制烟斗,一边抽着草烟,一边掌握着火上的吊锅,为我们做锅巴。抽完烟后她将烟斗往鞋底一磕,然后放下吊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习惯,两年前奶奶也已经戒了旱烟。
当然,吊锅也有缺陷。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锅帽。当锅中食物烹熟,便要将它降在火塘边,每次去开锅盖都需要鼓足勇气,要随手拿两块木头片或包谷核夹着锅沿。开锅后,里面的热水马上扑腾而出,席卷着面部,入侵着眼睛,加上满屋的火烟缭绕,完成开盖这个动作全凭经验。此时,第一反应就是将锅盖扔在一边,人则马上逃到院子里,待到热气散去,再回屋盛出食物,然后恭敬的将锅盖给它戴回去。每次完成开盖“典礼”,心里总会涌出一股成就感。奶奶则不用借助任何防烫工具,每次降下吊锅,她都能用那布满沟壑的手掌直接完成这个一连串的仪式。当时我就想,奶奶难道不怕烫?
那时候,我想为什么不给吊锅加个锅帽呢?加一个锅帽就省了开盖时的那一片狼藉。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吊锅的消失,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前些天,我去到一个村里看到了久违的吊锅,它依然黑得可爱,然而却失去了记忆中的光泽,被高高的悬吊着,结了一层蜘蛛网,火塘里的草木灰已硬若水泥。不知什么时候,火塘里的火已经熄灭,而它依然被挂在上面,现在看来很是具有一种仪式感。是的,属于吊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随之而去的还有那口儿时挚爱的锅巴饭团,还有奶奶开锅盖时被她漆黑的指甲戳进去的那碗浓汤。但是,吊锅的味道已经根植在舌尖的味蕾之上。
现在我终于知道吊锅没有锅帽的答案了。若用金属来制作锅帽,依然烫得难以开盖。要是用塑料做锅帽,一会的功夫便会在火焰中熔化,不仅无助于开盖,更会污染一锅食材。猛然一想,仿佛也懂得奶奶的手掌不怕烫伤的缘由了,我发现岁月其实是可以隔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