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原野,总是闪烁着星星点点,或许是万家灯火,亦或许只是飞舞的萤火虫。闪烁着的光是夜里的辉煌,也妄图挣得一分月光。
深夜的车飞驰在乡间小道,一路的颠簸让我和表弟的头猛然撞到了一起,睡梦中惊醒的我望向了漆黑的窗外。远处的山连绵不绝,眼前飞舞着的星星点点,是在田野里肆意飞舞的萤火虫。我拍醒了睡梦中的表弟,我们兴奋的望着黑暗里飞舞着的浅绿色的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萤火虫。在这个七月盛夏里,惊艳了我们整个童年时光。
随着一路飞舞着的萤火虫,我们到达了外婆家。宁静的村庄里只剩一夜的蝉鸣和长辈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在我昏昏欲睡时,我被带到了外曾祖母面前。她平静地躺在床上,见我来便伸出了枯瘦的手。我小心翼翼走了过去,看见她苍老脸上疲惫的眼眸,大致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会连夜赶回来。我说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她似乎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实在没了力气。
妈妈让我先出去,在离开房间前我突然回头望了一眼,望见的是一张最真实的人间离别的画卷,是一个灯枯油尽的老人近乎释然地闭上了眼,身旁是沉默或是暗自垂泪的子孙们,一切像是按下了静音键,一切突然变得很遥远。只有我望见了窗外在月光下飞舞的萤火虫。
其实对于外曾祖母的记忆少之又少,只记得她常常对我笑,她快掉光的牙笑起来有几分和蔼又有几分好笑,所以我也常常对着她笑,那时候她似乎很开心。院子里的老树是我常待的地方,她总是在那棵老树下等我,偷偷塞给我一些糖和饼干,那时候我就觉得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后来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是从旁人茶余饭后的交谈里听说的。他们总说,她过得苦。我不信,她那么爱笑的人,怎么会过得苦呢。
她的葬礼开始时,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我站在一旁,在她九十岁的这一年里,在别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里,我听完了她的一生。
她年轻时就死了丈夫,她那样瘦弱的身躯却在那样艰苦的年代养活了几个孩子,一生没有再嫁。由于年轻过于劳累,上了年纪后她连走路都开始颤颤巍巍,但在那样的年代,成了家的子女也过得艰难,而她无可避免地成为了累赘。许是上天垂怜,让她没有病痛地生活到现在,也或许是上天戏弄,让她长寿又遭受子女冷眼。
严苛的生活,泯灭了亲人间本该有的温情,儿女们的自私与冷漠,即使不是刻意,也无可救药地摧毁了一个年迈的母亲活下去的意志。
于是我一度厌恶外婆,厌恶她咄咄逼人,厌恶她的冷眼相待。而外曾祖母闭上眼那瞬间的释然也似乎有了答案,这样苦的一生,终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画上了句号。
我从来没有为她的离去留下一滴泪,像一个局外人,听尽了她的一生,看许多的人为她或真或假地哭泣,只觉恍惚。
而在长大的某一天,我原谅了外婆,弃掉了那时对她近乎偏执的厌恶。因为我意识到,外婆总是那样,对任何人都冷眼,对任何人都大呼小叫,但她从未亏待过任何人。即使她真真认为外曾祖母是她的负担,也从未亏待过她。
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苦衷,可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我们用尽一生似乎都在书写着一篇关于遗憾的篇章。
这些年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萤火虫。在某个月明如昼的夜里,我又想起在外曾祖母窗外飞舞着的那只萤火虫。
月光下我记得……月光下,只有我记得,那原野上的星星点点,是萤火虫,是万家灯火,是生命闪烁的辉煌与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