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尕飞》一段移民历史的隐喻
玖鼎
三峡工程从一九九三年正式上马,三峡开始移民,到二零一七年《雀尕飞》出版,时间间隔了二十四年。当我们感叹高峡出平湖的伟大壮举时,没有人去问“移民应无恙”。彭晓琴的《雀尕飞》正好带你重温那段历史,感受一下那些舍小家顾大家的移民“雀尕”的酸甜苦辣。
贫穷艰难的记忆, 在时过境迁之后, 会像烈酒一样发酵,变得更加芳香!也许还会像黑白照片一样, 时间久了还可能产生一种烟尘朦胧的美,美感, 转化为心酸而甜美的回忆。彭晓琴的《雀尕飞》或许兼而有之。
一、《雀尕飞》“卑微者为卑微者树碑立传”
“乡愁”二字对中国作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是故乡,是根,是血脉,是心中放不下的结。对于彭晓琴来说,这些好像都是,又好像绝不仅仅是。《雀尕飞》这本书中,作者彭晓琴用文字直白而又尖锐的刺向“日渐溃败的移民”,毫不避讳的讲述乡村中某些人周而复返而又逃脱不得的卑微命运,却又用小心翼翼的笔触抚摸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一草一木。就像司马迁《史记》那样。只不过,司马迁记叙的都事关宏大,浓墨重彩且影响他人的,“而一个村庄的农民,连自己的子孙都无法影响。记载他们,无非是求个心安而已。他们卑微,我也卑微。卑微者为卑微者树碑立传,当是对等的。”
“一个人用文字说话,借以阐述对人生、万物和世界的态度,这是多么美好的一种行为、令人羡慕的才能!当我写下那些诗句,内心甚至灵魂里瞬间有了一种轻盈与愉悦的感觉。”
从老一辈到小一辈,全书的爱情故事结局没有一个是圆满的,所有的爱情,在错位中遗憾,在遗憾中凄美,在凄美中平衡。这实际上是作者在为普通移民立传。
故乡变成了异乡,异乡却成不了故乡,就如韩路夫妇。他们被命运之魔卡在回不去又进不来的缝隙中,苦苦挣扎。与此相反,孙厚德之流,却是朱门酒肉臭,夜夜歌舞乡。他们“以厂为家”,他们的家人甚至七大姑八大姨遍布厂子各个角落,集体的企业事实上成了家族企业。建厂房、采设备,请专家,一次次采购,一次次调研,不过是他们团体旅游、肆意挥霍的特别通行证。他们访遍祖国的名山大川,高价采回来一堆, 连一件合格产品都生产不出来的废铁,而这些身价不菲的高级设备,却不过是多年前就淘汰掉的玩意……厂子自然会倒闭。但是怕什么,产品出不来,“孙厚德”一个辞职报告就可以拍屁股走人,换个地儿还当领导;厂子倒闭,处理机器设备原材料种种,又成了另一块肥肉……韩路们背井离乡的补偿,实际上成了孙厚德之流的巨大福利。
二、普通人在历史洪流中挣扎
《雀尕飞》写的都是一群普通人,都是一些卑微的人。纵观全书,《雀尕飞》全书除了石磙父子,没有设置绝对的坏人,哪怕是风流成性、非法敛财的孙厚德,也还有一小块爱情软肋。书中权利最大的、风流成性却兜兜转转放不下一人的孙厚德,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是这群普通人成就了三峡工程这样的壮举。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三峡的大山之中, 因为三峡工程,他们的故乡已被库水淹没,没有退路,没有人脉,没有谋生之技,背井离乡到陌生的环境,如何应对生活?如何去谋取生活?他们吃苦耐劳,勤勤恳恳,尽量随遇而安,尽量与看不见的命运达成和解。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们都留住了一丝做人底线。
三峡红叶村有一位名叫韩路的美丽女子,就是本书中的主人公,本来是一名弃婴,被六岁的土根捡到,后由村书记韩成虎收养。长大后,韩路又与望天恕相爱,不慎怀上了孩子,可是已参军入伍的望天恕,这时却写来绝交信(数年后才知道他是腿残截肢,为了不连累韩璐,因此来信假称攀上了首长的女儿)。老实善良的土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仅冒险救下自杀的韩路,进而还毫不犹豫地跟她结婚。韩路生下与望天恕的女儿多多后,却发现多多患有母猪疯,开始怀疑她跟天恕是姐弟,近亲相配结下苦果,因此不敢面对这种残酷的事实。后来三峡工程移民,韩路和老公土根带着多多来到了东湖市铸钢厂,并切断了与家乡红叶村的一切联系……
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被生活蹂躏、命运多舛的韩路;还有老实木讷、一根筋的土根;为了心爱的女人默默放弃幸福的天恕;敢爱敢恨、泼辣率性的春花;风流成性却兜兜转转放不下一人的孙厚德;满腹冤屈、含恨而去的杜鹃;一身正气却不得不向命运屈服的韩成虎;美丽的疯子玉兰、可怜的怨妇长芬、善良的好姐妹二秀;勇敢坚强的宝红、堕入风尘的小小、重男轻女的婆婆、邋遢有爱的关医生……作者让他们在《雀尕飞》中鲜活成自我。
主人公韩路更是如此,命运之手一次次将她推向绝境:出生不久就遭父母抛弃、考上高中却无法就读、未婚先孕遭男友抛弃、孩子尚小身患重疾、孩子身世耻辱被迫背井离乡、安置地风波不断狼烟四起……几乎每一个巨浪都能将她击倒。但每一次,她都挺过去了。土根不求回报的付出,韩成虎夫妇十几年的养育,二秀、关医生的相助,孙厚德出于私心的保护……
人生是一种不断消失的过程,我们永远都在失去。这种宿命般的过程看起来顺乎自然,可落在每个人的心里的声响及印迹,是残酷且充满昭示意味的。每个人的生命中,光阴无际,人乃至万物,不过是时间的祭品而已。我们所爱的,都是逐渐减少,且又无线增长的。每个人都一颗心,时刻盛放着与自己生命、生活乃至灵魂、信仰紧密相关的那一些人,或许,每个人生命,也都是一个世界。
三、《雀尕飞》一段移民历史的隐喻
书中反复提及“雀尕”这一意象,这些舍小家离故土的移民,多像一群卑微、渺小、彳亍而飞的雀尕,他们叽叽喳喳奋力而求的,不过是一席地、一口食的生命要求底线。 然而面对命运无数次欺凌,雀尕们却依然选择相信生活、相信善良。
正如书中描述,移民们在临时安置的破房子里高高兴兴地住了一年多,没有谁觉得特别苦、特别憋屈。
一家停业许久、濒临倒闭的工厂,却因三峡工程的契机而起死回生。凭借几十户移民安置费和其他针对移民的优惠政策,厂子满血复活,并大张旗鼓招兵买马。招工大榜一发出,竟有200多人应聘。我以第二名的成绩考进,本以为从此以厂为家,与厂共荣,不料仅仅三年,这个承载着一百多人梦想的移民安置样板工厂,便匆匆走完它的一生,我也随之下岗。
那三年,我见证了一个厂子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短暂历史,见证了一批三峡移民和年轻的合同工人从满怀希冀到另谋他路的痛苦过程,见到一些人间不平、职场滥象。
建厂之初,他们做着与承诺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被当作廉价苦力使唤,他们心里想着是厂子建成后的美景;他们吃苦耐劳,勤勤恳恳,尽量随遇而安,尽量与看不见的命运达成和解;最后落到集体下岗的地步,他们依然积极自谋出路,笑对生活……
作者彭小琴坎坷的求职路,常常让她忍不住去想象那批移民,特别是下岗移民的状况。故乡已被连根拔起,没有退路,没有人脉,没有谋生之技,比自己处境更糟糕的他们,如何应对生活?再后来得知,那批移民中,有的已在政府安置下重新就业,有的成了个体户,有的下了海,还有好些人加入了没有门槛的“摩的”行业。其中一对年轻夫妇,孩子不幸患了白血病,跑“摩的”的父亲不顾医生劝阻,靠卖血救治了孩子一年多,直到孩子不治离去。
作者将这个不幸的孩子变成了《雀尕飞》主人公韩路的女儿多多,给了她一个还算光明的结局。《雀尕飞》追求光明、善良、刻苦耐劳、舍小家顾大家,正是“雀尕飞”成就了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