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界泰斗熊大师今日莅临我们艺术展的现场,我们有幸请他来现场挥毫表演。
熊大师一袭唐装,古朴儒雅,大师风范尽显。
只见他走到桌前,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对书法的理解:
“书法这种艺术,可以陶冶情操、修养身心。我认为个人对书法的认识,因人而异。最近网上有很多外行,无端批评、指责我们书法家的‘丑书’、‘乱书’等现象,其实是他们自己的美学鉴赏水平不到位、历史文化知识的缺失。所谓书法,就是书写文字的方法,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就是随心所欲,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古代的大家也亦如此。”
“说的好!”在场的几百号人报以热烈的掌声,一些刚刚走入展厅现场的游客,看着这边热闹,也不明就里地聚过来了,当询问旁边的人得知是熊大师来到了现场时,便不顾一切地挤入人群,只为一睹大师真容。没有人不想看看这个被誉为“21世纪最伟大的书法家”的伟大人物。
“熊大师,你讲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开始表演啊......呜!”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响起,随即却被他妈妈捂住了嘴巴,十分痛苦。
那个小朋友的父母脸都青了,忙连声向熊大师道歉,唯恐忤了大人物的逆鳞。万一熊大师生气,不挥毫了,自己可不就成了“千夫所指”的“万古罪人”了吗?
唉,这淘气鬼尽给人惹事。
熊大师自有大师风范,岂有不容人之度?他笑了笑。
“没关系,童言无忌嘛。我看大家也确实迫不及待了,不如我就此开始挥毫吧”。
“好!”现场叫好声一片。
有人给熊大师端来了“文房四宝”,以及笔架、笔洗、墨盒等其他用具。
熊大师又开始耐心地给在场各位“外行朋友”讲解了:
“这书法啊,要追求精致,是马虎不得的。大家可以看到,我手上的笔,是制笔大师专门制作的,正宗的浙江吴兴湖笔。看这笔,多漂亮,‘四德’俱全”。
“熊大师,我出五万!”已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出价了。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这种场合下,第一个出价的人总是当炮灰。
果不其然,熊大师不愿出手。对他来说,这点小钱,还真看不上眼。
但一些文玩的“行家”以为那人的价一定是出低了,惹得熊大师不高兴,于是又有人出价十万,十五万。
最终,熊大师的忍痛割爱,说是为了鼓励爱好书法的朋友们,只象征性地收取五十万美刀“意思一下”,以免让别人觉得没有尊严。
熊大师的高古之风,处处为他人着想,向来为世人所称道。
于是熊大师换上了一支“普通”的鼠须笔,据说不过是东晋的“二王”使用过的。有人出价一百多万,熊大师都不肯卖,毕竟如果连这支笔都买去了,就只能用普通的羊毫、狼豪笔了,如此下劣之物如何写得了字?
下一步该是磨墨。
熊大师拿起一条施金错彩、周身雕刻精美的墨条,毫无疑问,这是明代万历年间制墨大师还朴斋程天约的手笔,要知道,这位程大师可是和故博馆藏的『明代方于鲁文彩双鸳鸯墨』的作者方于鲁大师齐名的。
甫一亮相,众人反响,瞬间即被炒作到两百万的“天价”。对于这条不足三寸的小小墨条,这个价格毫无疑问是让人心动的。
熊大师只好再度忍痛割爱。
于是只好换上了另一款安徽歙县的松烟墨。按照惯例,这已是备用方案了,所以这块墨才是千金不换的。
接下来熊大师捧起一块砚台向大家介绍:
“大家看,这就是在我国十分有名的高要府端州的端砚。这是老坑,产自烂柯山深处。看这些,这是‘石眼’,这是‘火燎青花’,这是‘蕉叶白’,还有‘鱼脑冻’。当年包青天大人在端州做官,廉洁为民,不带一砚归。皇帝偏要赐给他一方端砚,就是我手中这方,唤做“一砚归”。大家看‘哈......’,呵气成墨。”
全场沸腾了,竟有如此宝物!
“一千万!”
“两千万!”
“五千万!”
砚台的价格一路飙升,似未有停住之势,最终以近亿的价格被不愿露面的线上神秘买家竞得。
熊大师只好另取一方唐朝的砖砚,这一方稍稍逊色,据说不过是草圣“张颠”传给他徒弟颜鲁公的。
磨墨毕,上纸张,这是上好的清乾隆年制澄心堂纸。熊大师毫不吝啬,一上便是一大沓,让众人一起来欣赏欣赏这难得的宝贝,简直是大饱眼福。
这时有人欲以三十万的价格“一包打”,熊大师少有地发怒了。
“一看这位朋友就是行外人,一辈子入不了门。敬惜字纸,敬惜字纸,懂不懂?这么好的纸,怎能被你那几个臭钱给玷污呢?这道理都不懂,快出去,这里不欢迎你,真扫兴!”
熊大师这一幕出来,众人都吓傻了,同时无一不仰慕熊大师高风亮节,坚守原则,不为金钱利益所动。
谁知那位买家死皮赖脸不走,还说:
“熊大师,对不起,我不懂规矩,我错了。不如这样吧,我这里再加一百万,您就卖三张给我,成吗?”
众人怒视这个不省人事的家伙,心想这人是不是疯了?刚要将他轰出去,这时熊大师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态度大转:
“孺子可教也!之前生气是念在你不懂得“敬惜字纸”的份上,你也别太放心上,其实我也是很关心提拔我们书法界的后辈的。像你这样热爱书法艺术的年轻人已不多见了。”
原来熊大师的出发点是提点后辈,众人更是叹服。他们自以为参破了“敬惜字纸”这一层,可以有资格与熊大师平等对话了。谁知大师毕竟是大师,高瞻远瞩,一行一动皆有其所出,其布局可谓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自己这些愚昧群众和他比起来简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别说配不配给熊大师提鞋了,压根儿都不是在一个层次的。他们好不容易到达山脚,才发现熊大师是站在众山巅的巨人。
又有随从送上来几匹宋时宫廷画师绘画用的双丝绢本。
眼见的已过去了两三个小时,熊大师的时间可是如他的出场费一般宝贵的,熊大师也非常体谅大家的心情,便片刻也不耽搁,直接开始了今天真正的重头戏——挥毫表演。
熊大师一口气将大半瓶现场人递过来的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茅台酒倒入墨盒,大喝一声,披头散发,手握二王鼠须笔,蘸就歙县松烟墨,抄起北宋宫本绢,压上蓝田玉镇纸,呼天喊地叫唤不停,此所谓“运功”,是为传统武学与书法完美融合的产物。似公孙大娘浑脱舞,似张颠以发为笔须臾书,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天马行空,字字能使鬼神惊,笔锋似能杀尽中山兔。这哪里是众人平时能见到的景象?无人不大开眼界、心灵为之震撼。无数人掏出手机、相机,把这绝世仅有,超凡脱俗的景象记录下来,以便日后得以时常观摩、瞻仰。
“啊——”最后一笔完成,颇有画龙点睛之妙,又给这一幅古今无人能及的伟大作品再添了万分神韵。众人被熊大师的作品深深地吸引了,虽然他们的文化水平太低,实在看不出熊大师写的是什么字。
只见纸上的一个大字已经超脱出了字形的限制,一团浓墨行于纸上,但盖不住有涛天的威压。一位精谙熊大师作品的书画鉴定师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龙,这是‘龙’字啊!熊大师最著名的书法之一!上次一幅比这幅小三尺二寸的作品,已是在佳士得拍卖会上以两千亿美刀的高价被国外神秘买家买下,当时可是九十年代啊!没想到今天熊大师让他的绝技‘龙’字再现人间。”
雷鸣般的掌声在观众中响起,地动山摇,经久不绝。
“熊大师真可谓是张旭再世,这狂草的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就咱中国书法这一块儿,我只认我们熊大师!”
“看了熊大师的字,我才相信真的有‘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甚至有几个对中国文化颇有兴趣的洋老外,大拇指竖个不停。
“哦,我的上帝,中国书法简直太伟大了吧!”
众人的夸奖并没有让熊大师骄傲自大,他谦恭地用批判的眼光审视自己的作品,然后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熊大师?”有人问道。
“Master熊,我们几个愿意出最高的价钱买下您这幅中国书法史上的旷世杰作。”
“诸位,不好意思。”熊大师开口了。
“其实,这幅字我写错了。”他一边叹气一边道,“都是因为我疏于练习,写得已大不如前了,献丑了,鉴于此,今天我就另写一幅吧。”
“不愧是大师,坚持原则,坚持本心,作风高古。”
“我真看不出熊大师哪里写错了,这起码也比那些美院所谓的书法硕士、博士写的好千百倍。”
“还真是,你看那个……写的像鬼画符一样……”
展方从博物馆中靠关系借来的千年的鼠须笔质量实在是太差,已无法服侍熊大师了,这什么“破笔”,才写一次就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熊大师这次更是直接不用毛笔,请了几位迎宾小姐举着展开一张十多尺长的拼接的澄心堂纸,抄起一个现代年轻人涂鸦常用的画漆喷桶,里面灌上了明朝的好墨,立即开始了第二幅作品的创作。
熊大师的眼睛甚至不用看着纸上,把智慧的头脑转过来面对观众,用手挤压喷桶,手部动作十分丰富,上下移动,时而前,时而后,像螳螂拳武者,一身功夫已臻化境,又如一条龙蛇游走,身形变换,似施展“巴西柔术”,前后来回走动,时而快,时而慢,纸上显现出了优美的线条,如同宋朝钧瓷的开片纹路“蚯蚓走泥纹”,有一种古朴独特的美感。熊大师突然大吼一声,加快步伐,骤然向后行进,手跟着抖动,纸上的字体似长了一条几米长的尾巴,活灵活现。
在场识货的人都忍不住要惊呼出来了,这不就是失传多年的江湖绝技“射墨书法”吗?
熊大师似乎沉醉在自己的创作之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这幅字似乎已成了不是应他人邀而写,而是熊大师自娱自乐。
很多书画界的同行羡慕,他们给身旁的观众“科普”:“这是‘审美自律’,只有大书法家、大画家才能达到的境界。而我们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书画匠,就是不能像熊大师这样,形成自己特有的风格。”
可熊大师显然是把什么东西都忘了,到了纸张的尽头,熊大师并未停下来,甚至直接把墨水挤到了迎宾小姐的衣服上,接着又是喷到地上,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这副无价之宝的诞生,全世界的富豪都得抖三抖。
“不好意思啊,老夫记性总是不太好,忘了带印章了,可怎么落款?这样吧,我现场给大家刻一个。”
“大家看,这印料不错啊,是昌化鸡血石飞血连天,哦不,居然是大红袍,这朱砂含量怎么着也得有个八九十个点了吧,难得的精品啊!”
“一千万!”
“两千万!”
……
一番竞价之后,自然又是价高者得,熊大师忍痛割爱。
“大家热情不减,那就换这块吧,上好的羊脂白玉,和田玉籽料,洒金皮,定能刻个好章。”
和田玉籽料越来越少,达到羊脂玉级别的更是鲜矣,熊大师本着提点后辈的原则,自然又是将其赠与有意者,象征性地收取了一点儿小钱意思一下。
可现在熊大师没法刻章了怎么办?他似乎并不担心。
“杨馆长,你来一下。”
杨先生是著名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博物馆学家。
“你们馆里不是有一枚明朝的“鸡油黄”田黄印章吗?你把它弄出来,我磨平了再刻。”
都说一两田黄万两金,产自福建福州寿山的“地开石”——田黄石,绝对弥足珍贵,就连逊帝溥仪退位时离开故宫,面对无数的金银财宝都只带走了“田黄三连印章”(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对于一个地方博物馆来说,明朝的田黄印章哪怕不是镇馆之宝,也肯定是重点文物。
但杨馆长和围观的众人没有一丁点儿感到难以置信——这是理所当然的,也不想想看熊大师是什么人?同为书法界泰斗的启功启老先生生前说过:“物再贵,岂及人?”像熊大师这样的大师才是真正的国宝,千金不换的。
把田黄印章磨平之后,熊大师又钦点了明朝陆子冈昆吾刀和清代专为皇帝制玺的国玺刀,在熊大师精准的力道把控下,终于,在刀被刻钝、田黄石几乎破碎后,他的手上出现了一个无人能识其印文的神秘印章,点上装在明永乐青花印泥盒里的藕丝印泥,哈一口气,用力往澄心堂纸上一盖,画龙点睛,大作完成,诸天众神归位。
“好!”众人皆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喝彩。
又有人提出想购买一些其他物品,熊大师又忍痛割舍了自己的心爱的北宋天青釉清凉寺汝官窑笔洗、哥窑葵花瓣笔洗、以及明朝的海南黄花梨笔筒、清朝的小叶紫檀满金星笔架、碧玺笔山、蓝田玉镇纸,民国孙文用过的黄铜墨盒等物。
熊大师“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讲实话,他这次真的不是为了这几个小钱来的,用他的话说:“我们‘中输邪’是真心关注书法界的进步和发展啊!”
熊大师走了,大家念念不舍,像这样才华横溢,又不摆大师架子,平易近人的真大师,现如今真是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