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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居士熊思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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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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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画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唐王维《画》)

若言书画在纸面,铺于案上何无形?若言画在毛笔尖,何不于君笔尖观?(拟宋人诗《画诗》)

今天我市的民间书画鉴赏协会、老年诗书画协会、艺术家协会和收藏协会等一干协会联合举办了一场画展,并邀请各方人士参加书画研讨会,据说当代著名的书画家熊大师也会莅临现场。

作为美院的一名大学生,我有幸获得了一个来到现场观摩、学习的机会。虽然我在学校里的主攻的方向是油画、素描等西式绘画,但我向来十分欣赏我国的传统艺术,传统国画水墨画的绘画也有一定的涉猎,再者,艺术无孰优孰劣之分,并且是可以相互借鉴、融合发展的。我一直以来都在追求令人身心愉悦的审美体验,这次来向行内的老前辈们取取经,自然会受益匪浅,对我在艺术路上的进修也有很大帮助,于是我欣然前往。

提前进入会场,我自觉在旁听席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做好会议的记录。

过了不久,也就两三个小时罢,老前辈们就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场了。此时只不过比计划上的会议开始时间稍稍推后了两个半小时,提前到来的年轻一辈们无一不为老前辈们的守时而感动。

事实上,会议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正式。老前辈们都十分和蔼可亲,没有半点儿架子,并且十分热情地邀请我们年轻人参与到讨论中来。大家就像闲聊一般,却也不失高谈阔论,尽情抒发自身对艺术的独到见解。真不愧为德艺双馨的老一辈艺术家!

看到大家都如此热情,我也逐渐放得开了。

这时,一位戴着玳瑁眼镜、身著唐装、古朴儒雅的老者,兴致勃勃的对大家说:“难得今天这么多朋友来参加研讨会,大伙儿都来鉴赏鉴赏,我近日收的这幅‘八大’山水画。”

他赫然是我市老年诗书画协会的周会长。

我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激动,忙凑了过去。

“八大”,是指八大山人,名朱耷,是我国明末清初的画家、书法家,其所作的“白眼鸟”、“白眼鱼”等最为著名,表现了文人睥睨世俗、清傲孤高的傲骨。山水画是国画中的一大类型,虽然不是“八大”最为擅长的,但如若真是他的作品,固然也是十分难得了。

我见那画,确像“八大”的手笔,只是总感觉那画,我原是在哪处的美术馆或是博物馆见过的,但我也说不清楚。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老前辈摇了摇头,轻微叹息。众人问之何故?只见他又叹了口气,徐徐道:“这光阴过得可真快呀,一晃眼,十年过去了。老周,你人也老了,眼睛可也不好了。画工我不敢看新,但老夫长于草书之道三十有余年,这画上面题的字分明是‘哭之’二字,哪来的什么‘八大山人’?你若是再这样不济,我们老年诗书画协会,可就快要被取缔了,唉。看什么呢?你,你,还有你……可是好几个月没缴纳会费了,我说的可对?”

一位手里盘着劣质的小叶紫檀手串、项上带着一块染色翡翠牌子的中年人,咧开嘴笑了:“嘿,我说老宋头,您老人家就歇歇吧,啊?你自个儿学会内部,怎么好争来争去的,倒伤了和气。依我看啊,都那样儿,我看你呢,跟你们会长也不过半斤八两。鄙人师从王逸少、张伯英,技压怀素和尚、米南宫。当今天下最能‘识草’之人当是我了,这分明写的是‘笑之’二字,哈哈,哈哈。”这位中年人原来是民间艺术家协会的张副会长。

我大感奇怪,“八大山人”这四字草款,如若连起来看,确实有些许像“哭之”、“笑之”,但这也正是其作品的一大特色,和宋徽宗赵佶的双龙小印和天下一人花押,以及米南宫米芾的特色花押一样,乃是鉴别书画作品真赝的重要标志。

这几位书画界的老前辈对于这么个常识竟好似不知,这不由让我陷入的沉思,难道是我学艺不精,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只见在场的老前辈们分成了两个派别,为这画上的题的字争论不休。

我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了,忙说:“诸位前辈,可否听晚辈一言?这画上题的乃就是‘八大山人’这四个字。据晚辈所知,朱耷先生……”

还没说完已有一人打断了我的话语。

“这位年轻人,你对我们传统书画艺术很有兴趣,有自己的见解,这很好,很好。”

几位老前辈都对我微微报以微笑,似乎不太相信我的嘴里能见什么真章。

“这样,年轻人,我来考考你。你可知道,这‘八大山人’,乃是哪八大?”张副会长笑着对我说。

我顿时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八大山人”明明只是朱耷一人的号,何来的八人?

那姓宋的老者见我迟迟不回答,又缓缓叹了口气,道:“年轻人,这可是你学艺不精了。这是常识,懂吗?咱这行的常识。换做我孙子,也该当知道了。”

“爷爷,我知道!”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孩忙抢着回答,“这‘八大山人’,是‘昆仑’、‘蓬莱’、‘方丈’、‘瀛洲’罢,或许还有‘终南山人’,‘天台山人’,‘太行山人’,‘武夷山人’罢。”

“嗯,不错,不错……”那位宋老前辈难得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这么说来,那五岳呢?黄山呢?道教的龙虎山、武当山、青城山呢?想是说错了,该打,该打。”

“呜——哇!爷爷,可这不是超过八座山了吗?”

“这……”

他接着不再去理会他的孙子,又对我说道:“年轻人,我见你仍在此地没有走动,你想是有何高见,不妨说说?”

我见他们说的不着边际,本已内心大惑,终于开口道:“诸位,高见不敢当,但据在下所知,‘八大山人’实非八人,乃是明末清初的艺术家朱耷一人之号,今特以告知。”

“一人?呵呵,哈哈,哈哈。”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现在的年轻人长能耐了啊,八人都能被你说成一人。”

……

想来他们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说法,但我实在是想不通。自然这一众前辈不可能都是沽名钓誉、徒有虚名之徒,那么难道是我记错了吗?我自然不相信,只好留着这个疑问,等回到学校再向老师请教。

这时,一旁一位许久没开过口的老年人转过身来对我说:“作为年轻人,你今天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对书画艺术很有兴趣,我们原是应该欢迎的,只是,这毕竟是咱圈里的事情,您作为外行朋友,我们还是想请您……”

可以看出收藏协会的王秘书长,虽然自己也并非书画界人士,但显然是有几分分量的。难得的是,他为人还是十分值得令人敬佩的,虽然是下逐客令,但也仁至义尽,并非是没有容人气量的肖小之辈可轻与的。

纵使我心里有十分的不满,也不好表露出来。

我也装作不恼,公恭敬敬地答道:“诸位前辈,晚辈今天着实不该打扰大家的雅致,只是晚辈这番前来,原是为了向诸位前辈们请教,众位对嶺南居士的画评价如何?他作为我国历史上有名的书画家,其作品更是在历朝历代备受推崇,若能得到前辈对其的一两句的评论,我将不胜感激。”

我顿了一顿,留心观察。众人皆面色一变。眉头紧凑,像在里努力回忆着什么。

“嶺南居士作为我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书画家之一,前辈们总该对他的画作十分了解吧。”

“嘶……唔……嗯……这,这嶺南居士的大名,老朽自是有所耳闻,实不相瞒,老夫从小就是受他的熏陶长大的。”

“我依稀记得,他大概是极擅长山水写意的罢。”

“不对,不对。老周,你可又记岔儿了。他分明是工笔花鸟鱼虫的代表,白石老人五易画风,多半是受了他的影响。”

“白石老人?是南宋的姜白石吗?他不是写词、作曲的吗?何来的五易画风?”

“姜夔的号是白石道人,我说的是上世纪擅长画虾的白石老人。”

“原来如此,他五次更改画风,原来都是跟这位‘嶺南居士’先生有关。”

“书画界的朋友,我好像记得,咱古玩行里要是能出这位‘嶺南居士’先生的作品,那必是能拍出天价,只是这位先生他擅长的,该是人物肖像。”

“你搞收藏的,懂什么?我可曾听说,苏大胡子往后,什么‘马一角’,什么‘夏半边’,至元代的赵孟頫、画《富春山居图》的黄公望,甚至明代狂人徐渭,所谓的文人画,大抵都受到了他的影响。想来他还是擅长风景。”

“非也,非也。嶺南居士先生,可不就是‘岭南画派’的开山祖师吗?”

“岭南画派不是上世纪的吗?傅抱石、黎雄才、关山月几位仁兄,先前也跟在下有几分薄情,他们的师傅好像不是嶺南居士。”

……

“感谢前辈成全,那么晚辈先行一步,祝大家开会顺利!”

“诶,年轻人别急着走啊,大伙一起来讨论讨论嘛。”

“王秘书长,头先不是您让我先走的吗?我可不敢久留。”

“小伙子,先前我们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行内人,也有这么高的造诣,失敬,失敬。”周会长替王秘书长回答到。

他们对我的态度大大转变。马上把我“奉为上宾”。

突然外围的人群开始躁动,看画展的无数人开始涌到这边来了,他们中间拥簇着的,乃是我国书画界的泰山北斗——熊大师,名誉天下的书画界大师。

今天我们有幸请到熊大师为我们展示他的一幅新作品。

熊大师今天的兴致非常高,走到桌前,将一幅上好的绸缎裹着的画卷展开。

那幅画看起来经过多位装裱大师之手,但画心乃是用清乾隆年制澄心堂纸,十分难能可贵。

但当看到画上的内容时,众人皆是一惊,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随即,众人开始赏析这幅旷古杰作。

“熊大师达到了心中有画的境界,用笔更是灵动,好像钧瓷的开片‘蚯蚓走泥纹’,线条柔和温润,大巧若拙。”

“倒是很像我们古玩行里的‘老石片儿’(天然大理石板画)上的天然纹路,有蕴含灵韵之妙。”

“熊大师的这幅作品,完美地体现了他的书画创新理念,契合了明末清初的批判思想家李贽《童心说》的思想,充满着童趣。”

“熊大师的画作令人敬佩,颇含道家抱朴守拙之意,已达到‘返璞归真’境界。”

“熊大师真可谓超过唐朝的王摩诘居士了,对于‘意在景先’的领悟,古今无人能及,至于‘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我以为熊大师的大作里还蕴含着丝竹管弦之韵。”

“说来惭愧呀,我们在书画这一行也干了这么多年,充其量只能算一个‘书画匠’吧,熊大师乃是真正的高人,能够随心所欲地作画。他作画自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自娱自乐。这种审美自律的境界,恐怕古今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达到吧。”

“熊大师可是达到了眼中之景、胸中之境、手中之境合一的境界,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都远远达不到。”

“熊大师的运笔已臻化境,大笔一挥,盛景便跃然纸上。便好似‘三朝老民’金农的‘漆锋’书法,又有南宋梁楷《泼墨仙人图》的意趣。”

……

“诸位,不好意思。”熊大师开口了,“想来老夫出门匆忙,拿错画了。”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这是我邻居小孩瞎画的,原来艺术水准这么高,过奖,过奖。”

众人“嘶”的一声,出了一身冷汗。

熊大师接着说:“你们,很好,好的很。”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几位老前辈在现场面面厮觑。

“散了吧,都散了吧,留在这干嘛啥?”

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吧,我想。

待到出了会场,有几位老前辈偷偷地过来找我,想是不希望被人发现。

“小兄弟啊,我等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看你有没有空?”

“既是老前辈的吩咐,自然不敢没空。”

“那就好,小友,那‘嶺南居士’大师,究竟是何人?还望小兄弟为我们解惑。”

“哈哈,”我笑着说:“大师不敢当,彼正是在下的贱号,实不相瞒,我是学西方绘画的,还未画过中国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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