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降世绛珠苦遭骗,再相见今时已非昨
词曰:
纵然是腹内草莽空填词,都只道少年闺中不知愁,怅惘惘心皇皇真难受,似这般怎生是个头?把点滴抛尽,天海断绝,流不住的自悠悠,一曲终了知音否?暗殇惊梦叹《红楼》。
这曲《叹红楼》乃是嶺南居士所做。
话说这《石头记》成书以后,流传甚广,历几世几年,常为世人称道,更添“红学”一科,乃是世人专门研究其之学问。复有译本流传海外不题。看官须知,那“通灵宝玉”在青埂峰下,又过了这许多年,日渐觉无味,久之,又未免悲叹“无才补天”云云了。一日,空空道人复又峰前经过,见他如此,乃上顽石说道:“石兄,我观你已往人间走过一遭,何以复致此无才之叹?”那石叹道:“我若有才补天,那里还要历甚么悲欢离合,终了也只能复回此间来。话说我师这番前来,将有何见教?”空空道人乃道:“石兄可还记得你那段现已’闻世传奇’的故事否?原来那贾宝玉乃是赤霞宫神瑛侍者下凡,林黛玉乃是三生石畔绛株仙草的化身......”那石按捺不住,道:“这些旧话儿,我固已知之,唉,原不该盼你讲出甚么新鲜话儿来。”空空道人笑道:“不瞒石兄你说,还真有一段新鲜公案,待与石兄一同品鉴品鉴。”且听他说出甚么话儿来,有道是:编者自言是狗尾续貂,闻世传奇可令人喷饭。
见说那黛玉魂归离恨天后,但见来了一僧一道径直携他往回那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去了,化作一棵绛株仙草。寻未久,宝玉亦出家随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归了。正如那僧道所说,二人“情缘尚未全结”,不免又生出旧话儿来。不日,那神瑛侍者径往那三生石畔去了,那绛株仙草变化为女体,二人相拥而泣,似天地间那剪不断、分不开、缠绵不尽之意,尽数蕴于此中了。方数年未相见,却恍如隔世。于是二人相约,同赴下界。
须知此番乃是二人私约,只未至警幻仙子案前挂号,不曾想变从中生。神瑛侍者先赴下世,即前清有士人著《新石头记》中述宝玉之于光绪年间所历种种云云,盖皆出于此。绛株仙草随后亦下凡,仍作那林妹妹的模样。怎知天意竟不使二人相会。盖前朝时有西洋人氏爱公讳因斯坦,能究物理,致“相对论”之学说,盖云夫天地,光阴非固也,而皆相对以言之。可怜那黛玉临凡时,不期竟已晚于宝玉百有二十余年矣。
有《西江月》词为证:
流水无情不回,可怜碧丝空垂。即如塞上音尘绝,前世姻缘可摧。 乃悟已往不谏,心知来者可追。仙草绛株重降世,今番无人相随。
只见黛玉来到现世,但觉四周奇怪得紧儿。真乃:所见皆前所未见,所闻皆前所未闻。眼见的当下众人身著奇装异服,各色行人,来去匆匆。再一细察,男子峨冠的少了,莫非众人皆未加冠么?显然不是,那厢一位花者发老者亦然。且众男子脑后皆无发辫,黛玉心中暗自惊诧:难不成改朝换代的这般快?我早觉得那“猪尾巴儿”是该剪去了。只是人们的样貌变得这样快,宝玉可教我好找!又见不少妇女亦在街上行走,而众人皆好似司空见惯,见怪不惊,这也可就真奇了。更何况一众女流之辈竟也著奇装异服,发上无簪,面上亦无胭脂,但显然并非疏于梳妆,定是有甚么“可居的奇货”。复观这女子的精神面貌,亦非向时可比,与男子亦无甚区别,想来是女子之地位大大提升了。或许如今方能这般自由平等,毋须泥于家长的淫威了罢。
这时黛玉方注意到足下的道路,比前朝的官道宽了有数倍不止,且并非青砖麻石铺就,却别样平整美观,想是能工巧匠之作。路上车水马龙,或许是车罢。虽不见马匹与车夫,但车毂总是不变的。只是其运行的实在是精妙,纵天下奇才的诸葛孔明所创的专运粮草的木牛流马,与之相比也好似云壤之别。街道两旁,皆是“摩天大楼”,似昆仑高耸入云,那怕是相对低矮的民房,较之贾府的楼房,亦高了去了。惜未见得有雕龙画凤,故不显得雍容华贵,但十足的高端大气,更有甚者,通体为琉璃打造(实则只有外墙),反光强烈,十分耀眼。黛玉把眼睛定了下,专注那门店上牌匾上书的字,倒也还认得,但陡然发觉不少繁字、难字皆已简化,其实旧时民间也有这些个儿简化字的,但于官话、文书中断不敢用。
黛玉天生聪颖,何等聪慧,只观几幅牌匾,便得其道,渐渐习得了。人生地不熟的,又无人可使唤,黛玉一时不知何去何从,竟已有些手足无措。他小心谨慎,踱步徐行。忽至一处所在,只见此处颇与他处不同。一色建筑古色古香,径直和向时金陵城的风光没甚么两样,有诗为证:
斗拱雕梁尤寄思,古殿桥头恰逢春。
满城风光掩不尽,雅乐香兰此间存。
但见正前方有一牌坊,上书匾额,用行书题了“民俗街”三个大字,并一副楹联:
目中揽胜,尽是人情风土;
心里遐想,皆为乡景民俗。
黛玉一见,不尽莞尔。这联非但作得平平,已近乎全白了。意境已落了下乘,偏偏的用颜体端庄遒劲地写出来,实则贻笑大方了,不免令人哭笑不得。
这当口,只见一个方五六岁的小姑娘。显是注意到了黛玉,瞧他与众不同,遂径往黛玉身旁去,只对着他笑。少时,开口道:“阿姊,侬好漂亮,侬在做啥西?在演戏也么哉?同我合张影好伐?”吴语缠绵,惜黛玉只勉强听懂演戏云云,莫非这小子也和史姑娘一道来拿我打趣儿的么?至于合影云云,自己更是听弗懂。想是存心捉弄我,心中一酸,便欲有眼泪掉下来,可自从前世把那眼泪流尽以来,这一世便攒的不够多了,止在眼眶里打转。小姑娘见黛玉许久未回应,便先“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道:“呜,阿姊弗愿和我拍照,阿姊...弗愿...”
一语未完,只听身后传来笑语声,竟有几分像凤姐儿所出,说道:“不哭,不哭,回家哭去。”黛玉自忖,定是又来了个无端生事的了,心下想时,回首看去,只见一个身著东洋和服的年轻女子,笑盈盈地徐步向他走来,想必适才出此言者就是他了。他也不去管黛玉,径直对那孩儿道:“有什么看头啊,?不就是‘克丝普勒′吗?姐姐,我也顽顽'克丝普勒’,你不如就同我照。他既不愿,就甭去理他”。黛玉虽不解其意,但亦知定是在羞辱他,便强含着泪径直奔走了。
正是:心怀旧念世难容,绝境之中遇贵人。
黛玉走后未久,那女子以寻衅滋事为二捕快所逮,不题。
且说这黛玉且行且停,不知不觉的,来到一处,大约是庠序的所在。便见到一位身着黄衫玄裳的英俊少年径直向他走来。
有诗为证:
文质彬彬才自贤,青丝棠面美少年。
口未开时意先言,世事洞察步生莲。
细看时,眉目间竟有二三分与宝玉相似。黛玉见了,心中有些许欢喜,又不敢这就上去相认。只见那少年徐徐开口道:“你莫不是黛玉么?”黛玉忙道:“宝玉,是你吗?”那少年却道:“我不是宝玉,我乃粤省賴家的公子,字朋玉,朋玉者,宝玉的朋友也。”黛玉听他说是宝玉的朋友,便急道:“请賴公子快带我去见他。”可怎么能彀?朋玉原想告之实情,又恐惹得他伤心,乃只把他今日映遇一僧一道的事与他说了。原来这朋玉乃是《红楼梦》的忠诚读者,且在学又入了“红学”集社,深谙此书中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连每一处细枝末节都了然于胸,因此说是宝玉的朋友倒也不为过了。
这日,朋玉在过滑园中“闲庭信步”,忽见那厢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狂落拓,麻鞋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
世人都晓数学好,只有分心改不了。
神游片刻看似少,重要知识错过了。
世人都晓数学好。只有睡觉忘不了。
所学知识不复习,一觉醒来全没了。
世人都晓数学好,只有计算过不了。
万般解法众精深,数一算错全没了。
世人都晓数学好,只有难题解不了。
痴心学子古来多,光阴难足功弃了。
朋玉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甚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间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以朋玉之夙慧,那里还不知他是渺渺真人,心中亦早已悟彻,便作注解:故曰今后之于数学,必废寝忘食,心无旁骛,泛舟苦海,百炼成钢,集天下光阴悉用于内卷。”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大笑道:“解得切!解得切!”是时茫茫大士亦至了,朋玉便与两位相认,二人见朋玉原是识得他们的,便好廠开屋子说亮话了。原来神音和降珠私自下界,警幻仙子又如何不知?只怕这孽障不识当今俗务,又生祸端。故遣二人携一部奇书下界,只消看上一眼,于下界事物便无所不识,无所不通的了。朋玉遂学堂将此书拿与黛玉,黛玉原是聪慧的,只草草看过,已习得七七八八了,唯遗漏了“谨防诈骗”一篇,无伤大雅。
朋玉又拿来一个扁平物件,上覆琉璃,下似纯银打造,可发光,入手极轻。黛玉只一眼便知这乃是今人生活中并不可少的名曰“手机”之物。他知这手机可为强于邮驿百万倍的联络功能,便尝试着能否用其寻找宝玉,但不久即以失败告终了。朋玉想考考他的才情,是否真如书中那般神奇,乃请黛玉即为这手机赋诗一首。
黛玉低头微吟,片刻果成了,于书法室取纸笔来,书下:
咏手机
潇湘妃子
半覆琉璃半充银,化成手机予世人。
偷来美芯三分薄,借得 5G 一度魂。
连叶信奈难缝阙,发展技术补伤痕。
心中皇皇何处寻,真作假时假亦真。
倒不是黛玉做不了七律,只是妙手偶得那些许新奇的诗句,便凑成了一曲古体。
日后,黛玉渐渐熟悉生活并寻找宝玉不题。其实黛玉心里也有几分恼了,自许他找宝玉,就不许宝玉找他?宝玉下界已久,却始终杳无音讯,莫非又遇着了什么“今世姻缘”,说什么“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不免又有些心悲。这一日,他又一如既往打开手机,至搜索界面,只见上有一行字:“猜你想搜:通灵宝玉值多少钱?”他心中一惊,知是有门路,用手轻触书着那行字之处,即进入一个新的界面,中有各式通灵宝玉出售,形制与向时宝玉所佩别无他样,玉质各有不一,最与之相像的,乃是一块用于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有道是:
生于昆仑始得白,浪打水磨不自哀。
温润纯洁人皆爱,道是于阗美玉来。
黛玉止推选了一块深黛色的翡翠雕琢的,这下他好歹也是“有玉的”了,且以姓名般配。当他成功下单时,商家给他推送来了一条消息。黛玉观及那荧屏一角的画像时,立马愣住了。这不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宝玉吗?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宝玉显然也是认出自己来了,只须看他发来的消息道:“亲,欢迎下单,我会及时通知厂家发货。”只一“亲”字,便道出了深情似海。可待到几日后,黛玉仍未收到宝玉他准备之物,亦未见到宝玉来找他,又未免起了疑心,问之于宝玉。“宝玉”答道:“亲,我们已经在加紧赶货了。”黛玉又听闻他叫自己“亲”,不免又是欣喜又是害羞。怎知又是几天,仍无动静,复问之,又答道:“亲,我们做牌子的那根玉带还在彩云之南边陲的森林里挂着呢,还要一段时间。”并附带一幅“玉带林中挂”的图画。
黛玉深觉有些许不对劲,乃求助于朋玉。朋玉以为黛玉定是遇上了一伙儿专搞“电信诈骗”的毛贼,遂至中州寻得中原武林大师原先生,“顺藤摸瓜”,径直找到那“宝玉”的家中。原来那“宝玉”还真姓贾,不是做“电信诈骗”的,乃是专做假玉的。原先生问他:“为何要做这‘通灵宝玉’的假?”那假宝玉无奈答道:“我曾祖父生于同光年间,人人都说他得了癔症,定要说自己是什么‘贾宝玉’,还说多造点这玉,‘林妹妹’总会识得的,但也从未有人来找过他,这就可见他说的是疯话。”
回想起两位仙师所言,朋玉沉默了。因为他两人是私自下界的,上天降下“天罚”使之永世不得相见。
时人有读过这篇文章的,亦曾提过四句偈语:
意中枉千言,离题十万里。
提笔辛酸句,皆是痴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