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

挑水(小小说)

作者：孙国林

天边刚刚露白，窗外树上的鸟儿就闹个不停 。杨老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麻利的穿上衣服，到灶屋里抓起扁担和水桶就往外走。

“哎呀，又睡过头了，今早上又要挤……”杨老爹揉着眼睛，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杨老爹虽然已70来岁了，身子板仍很硬朗，一口气下两三百步石梯子，气都不踹。今早上，他觉得很奇怪，都这个时候了，怎么没一个人？这几十年来，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放好水桶，用长年跟着随他的水瓢，一瓢一瓢的往桶里舀。舀满水，他看到桶里清凉的水泛起微波，心里乐滋滋的，弯下腰又舀了一瓢，喝一大口，在嘴里抿了又抿，清甜清甜的，嘴角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今早没人和他争，正好可以好好品一品，这养育了他们几代人的生命之源。他从记得事起，就开始学着挑水，先是半桶，大半桶，然后满桶。

从水井到他家有好几分钟的路程，完全是石梯子，而且很陡，挑着七八十斤的水桶，扁担压在肩上会感到生生地痛。每次挑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他总是能那样随意轮流换肩。

可以说，他是挑了一辈子的水，一年四季，无论天晴下雨，每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家里的水缸挑满，从未间断过。

从十二三岁起，他就担负起全家人的挑水活。记起第一次挑水，他只能挑起半桶，人还没水桶系高，都笑他是“三爷子一般高”。挑起水颤颤抖抖地一步一步地踏着壁陡的江岔子(石梯子)，一步一叩首，一走一碰，桶里的水一荡一荡，挑到屋里时，水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杨老爹不服气，一趟又一趟的往水井跑，一趟两趟三趟……直到把大木水缸挑满 ，才肯歇下来，累得他四肢无力，往板凳上一躺，竟然空着肚子就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早上，杨老爹爬不起来了，腰酸背痛腿打颤、肩膀红肿。可天刚蒙蒙亮就被一遍一遍的喊声叫醒，极不愿意地坐起来，靠在架子床上又睡着了。

正在梦中啃着夹生苕，一竹刷条子刷在屁股上，“哎呀……”生疼把杨老爹从梦中惊醒，一下子跳起来，摸了摸屁股，赶紧下床，情不自愿的挑起水桶就往外跑。

从那天起，他就天天挑水，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从未间断过，正如他自己开玩笑的说的一样：“这活路就是他买了的。”而且还一买就是几十年，也没人抢这活。

杨老爹挑起水桶，依然是那一条扁担，那两只水桶，吱吱呀呀地唱着歌在他的肩膀上走着，随着他吃力的脚步，摇摇晃晃，一步、两步，吱呀的歌声比原来放慢了节奏，身后是一条长长的从水桶里面溢出的水留下的潮湿的痕迹。

踏着礓叉子一步一步上，走到一半的时候，杨老爹已是大汗淋漓。今早很清净，他停下来歇口气，回头看了看沿路溢出的水，感慨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老啰，真的老啰，不中用了……”

“哗哗哗”灶屋里石水缸传来杨老爹倒水的声音，惊醒了杨老爹的儿子杨文。

“爹，您儿哪门又在挑水？”

“不挑水，不挑水吃么子？”

“自来水不是安起了吗，哪还要您儿挑哟。”

“哦，是的呀，我是说今早上哪门这么清静哟。”杨老爹才缓过神来 ，原来昨天村里给他家装上了自来水。

杨老爹拧开水龙头，清清的自来水一喷而出，他弯下腰，喝了一大口，和他喝了几十年的井水一样，那么清甜清甜……

杨老爹看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看得那样发呆，像个小孩一样傻傻的笑着，朗朗自语道：“没想到，做梦都没想到，我一辈子的挑水活儿，被迫下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