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孙国林的头像

孙国林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10/31
分享

乡村记忆|生产队保管室的那些事

几天前,我在一边远山村,看到路边树林里一处废弃已久的老屋场,眼前一棵棵大树间的残墙破壁,让人顿觉荒凉。本地人都知道这里是大集体时生产队的保管室,可有多少人还能记起当年这里发生的一切呢?

“生产队”“保管室”“记工分”“交公粮”“分口粮”“留余粮”这些词,大多年轻人听都没有听说过。可是,这些具有特殊意义的“历史名词”,对于经历过六十七十八十年代的这一辈人,绝对是“无法抹去的记忆”。

那个时代,我们山区贫穷落后,交通信息闭塞,物资匮乏,人们的生活水平很低,但却有更多的人,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怀念当年的点点滴滴。如今,他们想起当年的那些人那些事,不禁还会感慨那永远回不去的昨天。

在那大集体年代,人们的思想都比较单纯,生活虽然艰苦却很充实,精神富足,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期望。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土地则是人们的生命线,人们的每一滴汗水,都浸润着他们对自己家园的眷恋和对未来的憧憬。

生产队,是当时农村社会的细胞,曾是人们共同生活、共同劳动的家园。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田野上,生产队的社员们就早早地扛着锄头、舞着镰刀、挑起撮箕、背上背篓来到田间地头,等生产队长分配任务。接着大家就按不同的分工,领着不同的任务,一齐动手为了生活而不停地劳作,用勤劳、汗水和智慧编织起时代篇章。

生产队的社员们每天都是一起上坡(出工)、一起歇气(休息)、一路放工(同时收工)。利用歇气的时候,年纪大的男人们,会趁机卷一支叶子烟,大口大口使劲的抽;年轻人会钻进林子,去找酸泡、半春、羊奶子、野杨桃、野葡萄、板栗、锥栗子等野果子等等。放工后,社员们或抓紧时间在各人的自留地里栽几根葱,种几瓣大蒜,点几窝青菜等等,供一家人吃;或到田边地头割几把猪草、捡一捆柴火,或赶紧喂猪、喂鸡、喂鸭,或生火做饭。

吃过夜饭后,孩子们就坐在昏暗的煤油灯前写作业,家庭妇女则要么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剁猪草,要么纳鞋底,要么为大人小孩缝缝补补……反正就是没有半点空闲时间。但不管怎么忙,男人们却总是卷上一支叶子烟,泡上一杯老叶子浓茶,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打瞌睡。

“砍脑壳死的,生怕帮到做点事,一天到黑就只晓得挺尸,看你二天通(吃)么子……”“日妈的,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找了你这么个又懒又没用的男人……”虽然,他们时时都在挨骂,但他们依然是你们悠然自得地抽着烟喝着茶,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每一个特殊时代,都会出现一些特殊的人,经历特殊的事,用一些特殊名词谱写一段特殊的历史。

记得那时在农村流行的有这么一句话:“不怕你儿子当县长,就怕我老子当队长。”可见在那个年代,生产队长手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是真正的实权派。这个人,你是千万都不能得罪的,因为那不是一般人得罪得起的,假设你哪天无意之中得罪了他,他会有事无事的给你找茬,让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过不安逸。

你如果想改变现状,只能趁哪个下雨天队长查看灾情“路过”你家门口时,把队长拉到屋里,其实他本来就是到你家来的,但要有面子嘛,所以假装讲客套。你把队长拉到屋里坐下,首先要找两皮“顶脑壳”叶子烟,再把你存放了好久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茶叶找出来,抓一小把放进小瓦罐里,在小火上慢慢炕,边炕边抖,直到浓浓香味泛出,倒入开水,盖上盖子,泡一两分钟后,用洗干净的洋瓷杯子或玻璃杯子倒上一杯,双手奉上。

“莫客气,我歇哈气,马上就走的,还要到张家屋场去看一哈……”虽然嘴上这么说,身子却稳稳地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卷着叶子烟,品着茶,甚至打着阳阳瞌睡。你家的男人就是再忙,这时也要陪着,一会儿点火,一会儿倒水。家庭主妇则要赶紧烧灶火,割一刀肉,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已经在发霉的手工面条拿出来,煮上满满的一碗,再把炒好的臊子(肉丝丝)舀到面条上面,最好是看看鸡窝有没有鸡蛋,揣上两个。

面条煮好了,就会叫当家的赶快把桌椅擦一哈,端面条的时候还要说一下客套话:“唉,真不好意思啊,没么子好的,就一碗白水面,勉强压一哈……”

当家的男人平日里,要扯起胯子喊好多遍,都难得动的,可这时会马上就麻利地把桌子、板凳抹干净,把自己悄悄收起的半瓶老白干也找出来,倒上满满的一搪瓷杯。当然,也不忘记趁机把剩下的一点给自己倒上,举起杯子说:“来,碰一个,平日里有好多得罪的地方,还请你莫放在心上啊……”在吃饱喝足后,队长才偏偏倒的离去,嘴里还不停地说:“多谢哒,今后莫这么过细,我会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

送走了生产队长,一家人才用面汤煮一碗剩饭,囫囵吃了几口,就又要上坡去做事。

生产队除了队长外,那就是会计了,他是生产队的财务管家,掌握着生产队几十、上百人的账务,负责包括记账、核算、结算、收支管理等工作,原则上必须具备严谨的财务知识和敬业精神,以确保生产队的经济收支状况稳定、合理、透明。然而,事实上往往并非如此,除了要上过几天学,识得几个字,还有最关键的一条,就是这个人要和生产队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点头,你再有能力也轮不到你。

还有,就是生产队保管室保管员,这份工作不仅仅是看守粮食、种子那么简单,它关系到整个生产队的生计。这个职位就更不用说了,他不需要有什么文化,只要会写阿拉伯数字就行,但这个人不仅要根红苗正,也还必须得到生产队长和会计的认可。

那时,每个生产队的保管室是生产队的中心点,除了生产队的大会小会都在这里召开,有关全队人员生计的大小决策,都会出自这里。而保管室更重要的作用就是储存粮食、种子(那时农作物没有杂交种子,都是自己选留的)。保管室粮食仓库的门锁,都有三把钥匙,一把保管员手中,一把在生产队长手里,另一把则由队里会计保管,以确保粮食、种子的安全。

在高山地区,因为每年秋后的雨水较多,空气湿度大,包谷收后不容易干,所以生产队的保管室都一两间炕房,包谷收后都要用煤炭火炕干。炕房是在修保管室的时候就设计好了的,用竹子代替楼板,将水竹用葛麻藤整齐的固定在楼梭上,以便通风透气。每年寒露过后,在外的上调劳动力,都必须回来参加秋收。一大早,所有女劳动力都背上背篓,男劳动力就背上秧筐(大竹筐),大家齐动手,掰的掰,背的背,还专门有人记账、总账,张三背了几筐,李四背了几筐,这天一共收了好多筐,一是给每个人记工分,二是记下哪块田这年的收成。

一般掰苞谷都是选在大晴天,背回来的包谷就堆在保管室前的场坝里,到了晚上,全生产队的人,无论是老人小孩,全体动员,一齐动手撕包谷。撕包谷是最受人喜欢的农活,更是小孩们的最爱,几十人围成一圈,有说有笑有唱,不仅可以烧嫩包谷吃,生产队还管一顿饭,一般是每人一碗白水面条。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撕包谷的场面,至今让很多人还记忆犹新,特别是歌声、笑声及各种荤段子,让人无法忘却。几十个人围着包谷堆一坐,由生产队长或者会计或者有威望的老人,把大堆子以家庭为单位分成无数小堆,一户一堆,各撕各的,以便于记工分。

只要一开撕,每个人都可以一展歌喉,不管你是否五音不全,大家都不拘一格,尽情地唱尽情地吼,《十姊妹》《十弟兄》《开台歌》《圆台歌》,还有《送情郎》《砍柴歌》及各种“五句子”歌。

总之,人人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整个山村飘满歌声,就那场面,也只能在六十七十年代人的记忆中,还能断断续续地找到。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在大片贫瘠的土地之上,山咔咔里的人们终年辛勤劳动,用汗水浸透土地,但却收获甚微,往往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然而,这山咔咔里的人们却总是那么快乐,那种说不清的快乐,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应该是永远难以重现了。

那年代还没有杂交种子,所有种子都是村民们自己留用的,撕包谷时,首先就要挑选出籽粒饱满的放在一边,单独凉干后留作种子。撕好的包谷推到褶子楼上,然后关好楼门上好锁,还是由队长、会计和保管员一人管一把钥匙。

接下来的事就是烘(炕)包谷,在炕房里用几百千把斤煤炭架起一堆大火,由社员们轮流值夜班守火。这是一份苦差,通宵不敢睡觉,怕火苗太高,把包谷炕糊了,甚至着火,又怕火太小,包谷会上汽水发芽腐烂。但这又是人人都向往的事,因为晚上不仅有火烤,还可以烧包谷、烧洋芋、烧红苕吃,最关键的是第二天白天可以在家里做一天私事,同样给你记工分。

另外,还有一个公开的秘密,晚上守火时不点灯,第二早就可以悄悄带二两煤油回去。那时候没有电灯,也点不起蜡烛,只能点煤油灯。用废弃的墨水瓶在盖子上扎个孔,找一根很细竹筒(家里条件好的,则用牙膏盒皮子卷成一根小筒),再用芝麻梗或棉线、棉布条穿过去,做成灯芯,把墨水瓶子倒上煤油就行了。煤油灯点燃后,淡黄色的火苗上黑烟袅袅,用不上一时半会儿,每个人的鼻孔里都是黑黢黢的。条件再好点的,就不同了,他们用的是罩子灯,不仅不怕风吹,还显得更亮,黑烟从灯罩子上口冒出来,不会到处乱飘。

包谷烘干后,全体劳动力都要集中到保管室打包谷(脱粒),把烘干的包谷倒的保管室的大礼堂,十几个人一齐用连杆拍打,一边拍打还一边喊着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盛大的丰收场面,仍历历在目。

在那时,生产队的保管室里,有多少欢乐的故事,也有不少悲伤的故事。保管室是生产队“领导们”做决策、传达上级精神的地方,同时也是“领导们”吃公攒私、偷鸡摸狗的去处。生产队长、会计和保管员经常借开会的名义,晚上几个人一起把包谷、洋芋、黄豆偷偷拿一些回去。在那年代,人人都心知肚明,但又敢怒而不敢言,正如人们都问同一句话:“请你说哈看,有几个生产队队长、生产队会计、生产队保管员家里差过吃的?”

记得当年我们家劳动力少,不管在哪种场合,都会遭到别人的冷言冷言,说我们是吃的他们的照顾,不然就会饿饭(差吃的),好像走到哪里我们都要矮人一等。好在没几年就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了,自从分田到户后,母亲带着我们起早贪黑地劳动,不分下雨天晴地劳动,从此我们家就有了多余的粮食。又过了几年,原来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家,就开始在荒月找我们家借东借西,今天借10斤包谷,明天借20斤洋芋,后天又借2斤黄豆,大后天还要借一刀肥肉……总之,是改革改变了一切,让勤劳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收获,我们从此挺起了胸膛,也让那些长期靠投机倒把过上安逸日子的人,日子过得并不那么安逸了。

就在生产队的保管室里,“领导们”之间会勾心斗角,相互算计,同时他们之间也会保持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比方说分口粮的时候,给哪个从哪里撮,给哪个秤称旺点,他们之间配合得是那么的默契。还有,如果生产队队长看上了哪个王家媳妇、刘家嫂子,本来会计也很喜欢,保管员也想追,可他们是绝对不会再有什么想法的,而且还会耍尽一切手段,互相创造机会;在发布票、煤油票时,把大家的克扣一点,然后悄悄给王家媳妇、刘家嫂子塞一张;在生产队开大会时,会计会主动提出因生产队工作需要,要把王某某抽调到某工地去,把李某某换回来;明天由张家媳妇到食堂做饭……

那时,狠抓阶级斗争,经常都是白天上坡做事,晚上就在保管室里开会,学精神统思想。虽然白天挣工分累的死去活来,可大家仍会自娱自乐,利用会前会后或中间休息的一点空闲时间,年轻的男人们摔跤、斗鸡、扭扁担、扳手腕,女人一边纳鞋底还一边对歌,最有趣的事男人和女人对带荤段子的“五句子”,往往一对就没个停,他们也不管队长怎么撕破喉咙喊:“开会哒……开会哒……”

还有好多时候,队长喊不听了,自己也跟在吼起来,大家一边唱一边笑,唱的是那么肆无忌惮,吼的是山动地摇,笑的是那么开心。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发展,大集体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各家各户都充分发挥自家的优势,在不同行业各显神通,“生产队”也就名存而实亡了。生产队的耕牛、母猪、风车、犁、耙等集体财产也不断的被分给了各家各户。当然,生产队的保管室也不例外,要么卖给哪家人作了私房,要么卖后被买家拆了。总之,生产队的保管室是彻彻底底的永远消失了,退出了历史。

在那特殊时期,在那特殊的场所——保管室里,就这样演绎着许许多多的人间悲欢。“生产队”“保管室”这些特殊名词,“生产队长”“保管员”这些特殊人物,以及每个人的特殊经历,所做的一些特殊的事,都成了六十七十八十年代人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那时的农民们坚信劳动的力量可以改变命运,凭借勤劳的双手书写着自己的人生传奇,对艰苦的生活从未丧失过信心。

如今回望那段历史,不仅仅是一段尘封的往事,更是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炬,照亮着无数人前行的道路。也正是那段历史,激励着我们,更激励着现代的年轻人要珍惜当前的一切,勇于开拓,持续在创新的征途中砥砺前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