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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宝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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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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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人挖蛤蜊的往事回忆

胡宝星





青岛蛤蜊名扬全国,青岛啤酒享誉世界。“哈啤酒、吃蛤蜊(音嘎啦)”这句地道的青岛话一不小心却成了宣传咱们美丽青岛的一句品牌语,那些来过青岛的外地游客、以及那么还没来得及到青岛的人们,基本上都能听懂这句地地道道的青岛土话。

蛤蜊是青岛、大连、烟台、威海等沿海城市海岸滩涂生长的一种独特海鲜,大连人叫蚬子,青岛叫蛤蜊(音嘎啦)、烟台叫蛤(音嘎)。蛤蜊的种类很多,主要有花蛤、文蛤、西施舌。花蛤蜊的肉质鲜美无比,被称为“天下第一鲜”和“百味之冠”,青岛沿海的滩涂盛产花蛤蜊,也就是青岛人说的“花嘎啦”。

在青岛,只要聊起下海挖蛤蜊这个话题,50岁以上的老沧口人都会感到有一种亲切感,因为那曾经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那个年代的沧口人没有下海挖蛤蜊的不多,因为当时青岛最主要的四条下海挖蛤蜊的海路都在沧口沿海一线。这四条海路从南到北分布在胶州湾的东海岸,依次是沙岭庄、八厂南山、八厂北山、外贸粮油。

下海挖蛤蜊是根据潮汐来的,而潮汐则是受月亮的吸引而变化着的,并且一年四季潮汐的变化也是有区别的。冬天,同一天的时间里白天落潮的时间长,晚上落潮的时间短;夏天,晚上落潮的时间长,白天落潮的时间短。春天和秋天这两个季节里,则是在同一天的时间里,白天和晚上的落潮时间都是一样的。

春秋两季下海挖蛤蜊的人不多,因为工人们在上班,学生们在上学,只有周末才会有人去。冬天,尽管学生们都放寒假了,但因为天气冷,家长们也不会让孩子们去下海,所以下海挖蛤蜊的人很少。

夏天,是下海挖蛤蜊的人最多的季节,因为学校都放暑假了,几个同学一招呼,提溜着篓子就下海去了。所以说,那个年代的中学生们没有下海挖蛤蜊的人很少。夏天里每个月初和月中那不到10天的时间是落大潮时间最长的,那就是沧口人下海的最佳时间段。

挖蛤蜊也是要碰运气的,遇到哪天落大潮,海水退到海里面很远去了,原本那些离着岸边比较远的蛤蜊都暴露出来了,那就是下海的人们大丰收的时刻到了!滩涂上一片一片的蛤蜊很快就装满了竹篓子,怎么办?就这样走了不甘心哪!于是,人们就脱掉裤子,把两个裤脚打上死结,捧起蛤蜊就往里面装,一直把两条长长的裤腿里都装满了蛤蜊,才恋恋不舍地把装满了蛤蜊的两条裤腿搭在肩膀上,手里再提留着装满了蛤蜊的竹篓和挖蛤蜊的工具,走向岸边。当然,这种机会并不是很多,反正我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春夏季节是蛤蜊的生长和繁殖旺季,从每年的初春开始,一直到中秋季节,每逢月初和月中那不到10天的黄金时间段,这四条海路都像逢大集一样,人山人海、浩浩荡荡,下海挖蛤蜊的人们行进在那一条条坚硬的水中之路上。

因为潮汐的关系,每一天都有两次潮涨潮落,白天一次晚上一次,而且一天比一天往后推迟半个多小时。每一次的落潮时间基本上是两个多小时,落大潮的时候时间会长一些,因为潮水退进去的距离也远一些,落小潮的时候时间就短一些,海水退进去的距离也近一些。

所以,下海挖蛤蜊也分为白天和晚上两次,在夏季的白天和晚上这两个跌大潮的时间段里,整条四流中路上,南到二航校北侧的太原路、北到烟墩山北边的粮油,就好像是几支部队行军路过一般,有的朝南行进、有的往北走去。这些人一共分为四路人马,大家去往四个不同的滩涂海岸,也就是沙岭庄、八厂南山、八厂北山、外贸粮油。尽管每支队伍都很零散,但绝对不乱。

最南边的那条海路是沙岭庄滩涂,那片滩涂是沙滩硬地,蛤蜊的品质也不错。那片滩涂隔着四方区的湖岛子比较近,湖岛子那边也有一片挖蛤蜊的海岸滩涂,是四方人挖蛤蜊的地盘。

沙岭庄往北就是八厂南山滩涂,那里也叫“正下”,因为海岸离着挖蛤蜊的地点比较近,从岸边往海里走不远就可以蹲下来挖蛤蜊了,所以“正下”的人气比较旺。但是这片滩涂是淤泥软地,挖蛤蜊的时候基本上是空手道,也就是不用任何工具,单凭两只手在海水漫过小腿,甚至是漫过膝盖深浅的海水里试探着、摸索着找蛤蜊,摸到蛤蜊之后就放到小竹筐里。这种淤泥滩涂蛤蜊不太好洗,掺杂的泥蛤蜊太多,如果有一个泥蛤蜊拣选不出来,一锅的蛤蜊就会坏在那一个泥蛤蜊上了,简直没法吃。

空手挖蛤蜊是有一定风险的,因为淤泥下面就是沙地,好多蛤蜊是在沙子的表层,必须用手去往外抠,但这很容易被一些海蛎子皮和碎玻璃什么的给划伤,所以有些人就会想法子搞到一些医用胶布缠在几个手指上,以防在用手抠蛤蜊的时候被利器划伤。

后来,在八厂南山那片滩涂的南侧建了一个拆船厂,离海岸不太远的地方经常停泊着一艘或两艘从国外买回来的旧货轮。当这些旧货轮从海上往岸边牵引的时候,船的底部就在滩涂上拖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大海沟。潮涨潮落时,一些淤泥就被卷进海沟里去了,由此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后来有几个下海挖蛤蜊的人在跨越那条海沟的时候陷进去了,被淤泥吞噬了,抢救都来不及。

因为货轮阻断了海水的流动,影响了蛤蜊们的生长环境,所以八厂南山滩涂的蛤蜊比以前少了,但依然有人坚守着“正下”这片蛤蜊集结地,因为蛤蜊还有不少,挺诱惑人的,而且蛤蜊的集结地点离着岸边很近。有人发明制作了一种类似于“铁高跷”的大长腿,穿上之后就可以在死亡陷阱附近转悠着挖蛤蜊,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敢于冒险的人毕竟不是很多,很多人往八厂北山滩涂和粮油滩涂那两片海滩集结了。

八厂南山和八厂北山,其实就是国棉八厂厂区墙外的南北两条路,南山那片日本人当年盖的楼房是职员宿舍区,北山那一大片居住区是职工宿舍区。相比较起南山的那片淤泥滩涂,北山的滩涂却是一片沙滩硬地,而且往海里面走的那条海路也比较长一些,再加上北山的滩涂面积不是很大,蛤蜊相对也少一些,慢慢就冷清下来了。

下海挖蛤蜊的人群开始向最后的一个滩涂,也就是北边的粮油滩涂集结了。所谓的粮油滩涂,是因为那条去下海的路上有一家青岛植物油三厂,是榨花生米的专业工厂,那里榨的花生油是专门提供给山东省外贸出口的。

那家植物油厂所在的那条路叫衡阳路,那也是衡阳路上唯一的一家工厂,所以那条路平日里挺荒凉的。但是我们在走那条路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那些榨花生米飘出来的芳香伴随着一路向前,然后一直走到海里挖蛤蜊的地方,所以人们就把那片下海挖蛤蜊的滩涂叫作粮油。

粮油是老沧口沿海一线最大的一片海岸滩涂,那里的花蛤蜊也是当年青岛沿海最好的蛤蜊。那一带落潮的时候整片海滩是一片坚硬的沙地,根本就不适合蛤蜊的生长,所以必须往海的深处走,那条下海的海路很长很长,从岸边走下海滩开始,沿着坚硬的沙滩海路往海里至少要走56里路远,最后才能走到挖蛤蜊的地方,也就是蛤蜊们的集结地。而且这条海路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又分为左右两条路,左边的那条海路到达的挖蛤蜊地点是淤泥滩涂,往右边的那条海路走下去是沙滩滩涂,那个位置基本上与北边的双埠海滩滩涂连接起来了。

双埠那片滩涂的蛤蜊品质很好,但双埠属于崂山县的地盘,不归沧口管辖,所以双埠那片滩涂被双埠村给圈起来了,外人进去挖蛤蜊必须给钱,也就是挖到蛤蜊上岸之后,必须按照蛤蜊的重量每斤付多少钱,可见当时双埠人的思想意识是很超前的,尽管那时候还没有改革开放,但人家知道利用当地资源来为村民们赚钱。

现在,大家都知道红岛的蛤蜊是青岛地区最好吃的品种,但当年的红岛蛤蜊并不怎么出名,甚至很少有人提起红岛蛤蜊。当时交通不便,如果乘车从红岛到青岛要绕一个大圈子,起码要花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沧口。那时候的红岛人谁能花钱买车票跑这么远的路到青岛来卖蛤蜊呢?而且那时候的蛤蜊很便宜,蔬菜店里有时候也有卖的,三五分钱就可以买一斤。

再说了,那年代还没有自由市场,红岛蛤蜊即便是运过来了也没有地方去卖。更何况那时候谁家愿意花钱去买蛤蜊吃呢?海边滩涂有的是蛤蜊,想吃就下海挖去!那时候谁家里不晒上几斤甚至几十斤的干蛤蜊肉呢?要知道蛤蜊做菜是百搭的,随便什么大白菜、青萝卜、白萝卜、土豆条什么的,抓上一把干蛤蜊肉,在锅里一炖就是一顿好菜。

在当时那个年代,因为实行食品供应制度,猪肉和花生油之类的都是凭票供应,人们的肚子里缺少油水,所以蛤蜊就成了“靠海吃海”的沧口人们饭桌上的主打菜。老沧口人就把晒好的干蛤蜊肉留到过年的时候吃,家里来客人了,就用蛤蜊肉炒上几道菜,让那单调的家宴酒席丰富了许多。

作为老沧口人,我当年也经常在假期与同学或玩伴们一起去下海挖蛤蜊,那时候的文化娱乐生活基本上没有,放暑假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家庭作业,玩的东西又不多,去下海挖蛤蜊也算是一种娱乐吧。

我第一次下海挖蛤蜊是跟着我大哥去的,那次是去挖大抓。我那时上小学,个头还没有长起来,大哥不愿带我去,因为要在齐腰深甚至是漫过胸部的海水里挖大抓,他怕我一不小心给淹死。我好说歹说,央求了半天大哥才带我去的,我们去的是沙岭庄。

下到海里之后,大哥领着我随着挖大抓的队伍往深水里面走,走出了很远很远,大哥停下来开始挖了,但是没有收获,大哥又带我继续往里面走,这时候的海水已经快漫过我胸部了。

勉勉强强走了几步,我不敢往前走了,因为我站立不稳了。大哥无奈地停下了,我们俩就地挖起来。所谓的大抓其实就是一种挖蛤蜊的专用工具,操作杆是一根两米来长的杆子,杆子的前端是一个带有铁齿的铁筐。同时还要再配置一个充足了气的汽车内胎,用一个既结实密度又很小的大网兜给套起来,挖上来的蛤蜊就可以放在那个大网兜里面。

这种用大抓挖蛤蜊的活儿是在齐腰深的海水里进行,因为有的蛤蜊是生长在深水里,不是在浅滩上的,特别是毛蚶,也就是毛蛤蜊,一般都是在深水里面生长,所以必须用大抓才能挖到它们。

大哥把大抓探进海水里,使劲把大抓的操作杆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倒退着一边又拖又拉,然后把那个铁筐拖出水面,用海水使劲冲洗。铁筐里面的淤泥被水冲走了,再随手拣出里面的蛤蜊皮和其它杂物,留下来的基本上就是蛤蜊和毛蛤蜊,然后把这些“战利品”全部倒进那个套住汽车内胎的大网兜里,回到岸上的时候再细细拣选一番。

接着,再开始挖第二下、第三下,……

我帮不上大哥的忙,因为海水几乎要漫到胸部了,我根本就站立不住,就只好紧紧抓住大哥腰上的绳子,那绳子连接着那个汽车内胎。那次由于我的缘故,大哥的收获不大,因为我们还没走到蛤蜊多的位置。从那以后大哥就不带我去了,因为一来我影响他挖大抓,二来怕我出事,所以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去体验“挖大抓” 的经历。

后来,到了初中的时候,我就经常和自己的同学,或者是和邻居玩伴们一起去下海挖蛤蜊。我们一般都是晚上去下海,因为白天的日光很毒,热得让人受不了,晚上下海就舒服得很了,而且夏季里晚上的落潮时间也长。我去过最多的滩涂是粮油那边,因为那里蛤蜊多。

当然,我们在去下海之前一般都会做一些“调查”,因为我们周围有一些挖蛤蜊的高手,我们叫他们“海精”,他们熟悉每一次潮汐周期时哪一片滩涂的蛤蜊多。挖蛤蜊也是有学问的,会挖的人,哪怕是潮水跌落得再小,也不会空着手回来。不会挖的人,遇到小潮的时候或许只能挖三两斤蛤蜊,但“海精们”却能挖满一竹篓,也就是青岛人下海挖蛤蜊的那种斜挎在肩上的特制长把竹篮子,最起码也有二三十斤。

侦探好了之后,我们就开始准备自己的钢铃车,也就是用四个滑轮轴承制作的简易木板小车,用绳子绑上竹篓子,再放上挖蛤蜊的刮板(或者是抓钩)、嘎斯灯(也就是乙炔灯),时间到了之后拉着钢铃车就去往四流中路,然后再去往我们打探好的滩涂路线。

走到四流中路的时候,已经是人海如流了,那年代马路上的车辆很少,走路也不用避车。我们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很快就到了海边、很快就走下了海岸、又很快走上了去往海的远方的蛤蜊集结地。此时,人们的嘎斯灯都已经点亮了,整片挖蛤蜊的滩涂上一片明亮,整个海滩上已然是一片灯火的海洋。

挖蛤蜊是有窍门的,因为蛤蜊是在沙子地下,尽管隐藏得不是很深,但从表面上很难判断哪个位置的蛤蜊多一些。蛤蜊属于近海滩涂群居海生物,一般都是一窝一窝靠得很近,有时候几窝蛤蜊都挤在了一起。经常下海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蛤蜊窝,特别是那些白天晚上两次落潮都去下海挖蛤蜊的海精,他们能准确找到成片的蛤蜊窝,所以收获一般都很大。

我们点亮了嘎斯灯,然后就开始各自为战了,因为集中在一起容易把开辟出来的沙窝地放进水来,所以就各干各的了。我们都认识蛤蜊窝,就提溜着嘎斯灯转来转去满地照着寻找蛤蜊窝,蛤蜊喜欢扎堆,所以很容易就能找到蛤蜊们的“群住区”,

找到蛤蜊的窝,选好了位置,就用刮板将表层的泥沙往四周划拉,圈成一道“围墙”以便封住外围的海水往里面回流。等到一片不大不小的沙窝地开出来之后,蛤蜊们基本上就露出头来了,这时候就用手里的刮板把蛤蜊们轻易地扒拉出来了。

有时候因为周围开辟沙窝的人太多了,那道封住海水的“围墙”很容易决堤,海水会灌进来,淹了沙窝地。一旦海水淹了沙窝地,就用手从沙窝里将那些露出半截身子的蛤蜊给抠出来。解决掉一个沙窝里的蛤蜊之后,再重新寻找另一片蛤蜊窝,找到之后再开辟沙窝地,然后又会收获几斤蛤蜊。

挖一阵子之后,伸伸懒腰,看到身边的嘎斯灯一片连成一片,从浅滩一直延伸到浅水区,灯光映得海水一片片地闪烁着。再看看岸边,海岸边那一家挨一家的工厂,还有那万家的灯火也是一片连成一片,恍惚间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海的深处,哪里是海的岸边。

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开始涨潮了,但凡下海挖过蛤蜊的人都有一种体会,就是越接近涨潮的时候,蛤蜊也就越多,也就越舍不得离开。所以,尽管海水已经漫过了开辟出来的沙窝地,却依然闷着头继续挖。一边用刮板使劲刮,一边用手摸索着往外抠蛤蜊。这样一来,又可以多挖上几斤蛤蜊。

随着海水的涨潮水位越来越高,水很快就漫过了脚踝,这时候就必须撤离了,因为下海挖蛤蜊的人都知道海水退潮的速度挺慢,但一旦涨潮了,海水推进的速度是很快的,千万不能“恋战”,提溜着篓子和工具赶紧撤退。

大队人马熙熙攘攘地走上了坚硬的海路,热热闹闹地往岸边走去。这时候,尽管朋友们一个人影儿也找不到了,但人山人海的人群里只要是看到熟悉的人就会走到一起去,一边走着一边聊着,从原路返回到岸上。

上岸之后,如果要急着回家,就赶紧拉着自己的钢铃车沿着马路往家走,那时候也没有害怕走夜路这一说,因为马路上的人流很长很长,一直走到我们家住的地方都有人继续往前走。

如果不急着回家,或者是肚子饿了,就在马路上坐下来,或独坐一处或走到其他人的身边,用依然点燃着的嘎斯灯烤蛤蜊吃,有时候因为肚子太饿,也不管那蛤蜊烤得熟不熟,更不管脏不脏,用手掰开就往嘴里面塞。吃了几个半生不熟的蛤蜊之后,肚子立马就不饿了,因为蛤蜊的营养价值很高,蛋白质足足的,很充饥。

休息之后,就站起身来拉着自己的钢铃车走上回家的路。有时候,半路上能遇到已经走散了的朋友;有时候,却一个也遇不见,就独自回家去。明天,我们结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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