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

胡宝星

高尔基有一部不朽的作品《母亲》，他笔下的英雄母亲彼拉盖娅·尼洛夫娜从一位普通母亲转变成为一位坚强的革命者。毫无疑问，高尔基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他的《母亲》也是一部不朽的文学巨著，但是再厚的一本书也不可能把母亲的一生都写下来，因为母亲是一部永远也写不完的书，母亲也是一部永远也读不完的书，母亲是需要我们用一生来赞颂，哪怕是倾其一生所有的努力，我们也很难将母亲完美地赞颂，因为母亲是需要我们一生用心声来赞颂的。

我小的时候家境并不富裕，兄妹四人的三个男孩都很能吃，供应的那些口粮根本就不够全家吃的，母亲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填饱肚子，有好吃的东西她从来不舍得自己吃，我们吃的时候她总是在一旁看着我们，微笑着，满脸的慈祥。平时我们几个孩子吃饭的时候，母亲总是一个劲地让我们多吃，有时小伙伴们到我们家里玩，看到母亲催我们吃饭的样子，总是问：阿姨怎么对自己的孩子就像是对待小客人一样啊？

我是四兄妹中的老幺，最调皮的一个，也是体质最差的一个，在我七岁的那年因为感冒发高烧引起了脑膜炎，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赶紧准备后事吧。母亲坚决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死掉，她苦苦哀求医生救活自己的小儿子。好在我的命还算大，昏迷了一个星期之后，当然也是经过医生们的全力抢救，我又活过来了。

打那以后母亲就更加疼爱我了，好吃的总是偷偷给我吃，我也没有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身体很快就恢复起来了，最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一年，是脑膜炎大脑炎大流行，当时有很多患脑膜炎的小孩都留下了残疾，不少的小孩尽管被救活了，但却有了后遗症，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傻子和痴呆。但我却健全地从医院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尽管体质很弱很弱。

在家人，尤其是母亲的关心下，我的身体越来越好，而且越活越结实，到了中学的时候我成了学校田径队的一名中跑运动员，曾经多次参加青岛市中学生运动会的中长跑项目比赛。我从初中直到高中都是班里的体育委员，篮球、排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这些体育活动我都喜欢。上大学的时候我是我们外语系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大一的时候我还参加了马拉松比赛，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参加的体育项目。正是因为有了母亲的呵护，我才会有了这样的体魄，因为我是一个从死亡线上被母亲拽回来的孩子。

因为我的父亲，母亲这一生受了很多苦。父亲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人，也正是因为他的才华，一生也就受尽了磨难。父亲的文笔出众，上世纪五十年代被借调写社调报告的时候写了一些“不该写的话”，他被打成了右派，被开除了党籍，那时父亲还不到26岁，是一家棉纺织厂的党委秘书兼宣传科科长。

母亲出生在青岛近郊的一个村庄，姥姥家生活很贫寒，因为我母亲有兄妹九个。解放初期划成分的时候母亲的娘家却被划成了中农，那还是我姥爷费了好大劲才去“争取”来的。刚解放那阵子开始划成分，没有什么文化的乡下人根本就不知道当时的成分划定将会决定这个家庭未来所有人的命运。因为孤陋的小农思想作祟，再加上农村人讲究面子，所以姥爷他们这些勤劳的农民认为被划为贫农成分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在解放初期的一些农村里，由于人们的认识能力有限，再加上宣传的力度不够，有好些人认为贫农都是一些不会过日子的人，因为村子里那些混混和懒汉们都被划为了贫农，像我姥爷他们这样的勤劳庄稼汉们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和那些人归为一类，于是他们几个勤奋了半辈子的庄稼汉硬是闹着不要“贫农”这个头衔。

最后好不容易姥爷他们“争取”到了“中农”，几个人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也有的人还在为没有要到“富农”成分而感到惋惜。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种愚蠢的举措影响了整个家庭几代人的命运，因为在那以后的许多年月里，中农只是被团结的对象，农村里有好事根本就轮不到中农们的头上，就连当时孩子们热切盼望加入的“红卫兵”组织都要往后靠，入党入团就更不用说了，为此我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没少埋怨了我的姥爷，好在我的姥爷他老人家早在50年代末就离开人世了，他已经听不到了，要是他知道当年自己争取来的“中农”成分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相信这倔老头子会狠狠抽自己的嘴巴。

兄妹九人这样的大家庭在旧社会是很难吃得上一碗温饱饭的，所以母亲在12岁的时候就到青岛华新纱厂当了一名小童工，我的几个舅舅先后也是在十几岁就到了日本人在青岛开办的纱厂当了工人。后来听母亲说，姥爷当时之所以硬去要了一个中农的成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认为自己的几个儿女在青岛的大工厂里上班，儿女们每个月往家里送大米白面，自己当然应该是属于生活殷实的人家了。岂不知，青岛当年的那些纱厂给工人们发放工资经常是以粮食来替代钱币的，为了报答自己养育之恩的父母亲，做儿女的即使是自己吃得差一些，也要勒紧自己的腰带把粮食送回家的。

自从父亲被打成右派之后，他的一生就没有轻松过，历次政治运动都是老“运动员”，性情温柔的母亲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过上舒心的日子，整天为父亲提心吊胆的。其实母亲一直是一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纺织女工，她在厂子里的人缘很好，工作非常优秀，曾多次被评为生产标兵，在单位里很受重视。可是父亲出了问题，母亲也就被单位“忽视”了，本来母亲就要入党了，也因为父亲的事情被拿下了，这也给母亲留下了一生的遗憾。

改革开放之后，我们家的生活好起来了，母亲却已经疾病缠身了，尽管她的儿女们已经长大成人，有足够的能力为母亲买到她想吃的任何东西了，可是母亲患上了糖尿病，本来贫穷了一生舍不得吃的东西，现在儿女们有能力买给她吃了，她又没有这个口福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的健康状况越来越糟，因为糖尿病引起的综合症，使得母亲经常发病，一年要住几次医院。

我是老幺，一直与父母住在一处，我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双亲。本来我有两次去美国深造的机会，可是因为母亲舍不得我走，每每我提出来去美国的时候，听到母亲那不舍的话语，看到母亲那不舍的眼神，我只得放弃，因为我知道，母亲很舍不得自己的小儿子离开自己的身边。

那年初夏，母亲走了，她走得太突然。当时母亲刚出院没几天，突然觉得心脏不好受，我赶紧联系车子去医院。车子来之前，母亲说要方便一下，蹲下去再起来的时候，她却垂下了头，身子瘫软了。母亲的眼睛满含着不舍的神色闭上了，她再也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再也没有看看围在她身边的这些她为之操劳了一辈子的孩子们一眼。母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过着我们的日子，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切。有时候自己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向母亲撒娇，可是醒来之后却是一场梦。一直到今天，我还是经常梦回童年和少年，梦见和妈妈在一起，她还是那样的健康那样的慈祥，我还是那样的顽皮，老是惹她生气。

母亲是我一生的牵挂，尽管她已经离我远去多年，我依然惦记着她。我经常在想，如果母亲还活着，我的人生会是怎样的？我们这个家会是怎样的？母亲去世九个月后，我的父亲也随她而去，我的人生轨迹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我踏出了国门、又回到了祖国。

我很早就想写一写自己的母亲，可是总觉得活在我心中的母亲是无法用笔墨写出来的，我担心自己不可能把母亲写好，所以我一直不敢动这个念头。清明节到了，我谨以此小文来悼念我的母亲吧。

有母亲的人是最幸福的人，我羡慕也嫉妒那些有母亲的朋友，因为他们比我幸福，他们能够陪伴着母亲慢慢变老，我却没有这个福分。有母亲的朋友们，请你们好好孝敬、好好爱你们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