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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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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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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母亲的海

母亲今年正好七十了,但看起来像六十左右岁的模样,显年轻,身体也一直很好,属于同龄人里面身体最棒,吃饭特香的那类老人。

母亲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海,姥姥家离海很近,母亲十八岁时就嫁到了离姥姥家不远的父亲村,还是离海很近,我们当地的胶州湾就是这里的母亲湾,养活着这周围十里八村一代又一代的渔民。

我在离家不远的城里上班,昨天母亲给我打来电话,让我找个时间回趟老家,拿些海蛎子回来煮着吃,“这是前几天落大潮时和隔壁你婶一起去赶海挖的,冬天的海蛎子很肥,都是野生的,我挖了很多,有营养,吃起来特别香。”母亲在电话里开心地说着,带着一份自豪和愉悦的神情。

于是我就趁着这个周末开车回老家,母亲指着天井里一个装满海蛎子的大塑料袋子让我看,“天哪!怎么这么多!老妈你也太能干了吧!”我惊讶地说。“你要注意身体啊,最近天冷的时候别去下海了。”“没事,没事,我还能干着呢。”母亲自信地说着。

每次回老家返程时,我车的后备箱都会被母亲塞得满满的,蔬菜,馒头,鸡蛋,猪肉。。。。。。它们都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我带回来的海蛎子蒸熟出锅后特别肥硕,香甜好吃,正如母亲所言。

这么多年来,其实母亲早已经把赶海当成了自己独特的爱好,在我们老家这儿赶海也叫下海,有时候时间长了,一不去下海心里就痒痒,七十的母亲却还时不时地要去下次海,回来犒劳一下一家人,这是我作为儿子为母亲最感欣慰和骄傲的事情,只要母亲开心健康,其实无论她喜欢做什么,我们都是支持的。

母亲的坚韧和能干在村里是很出名的,从年轻时到现在,和村里的妇女甚至男人们一起下海,等到上岸时,竹篓里收获最多的总是母亲,他们都甘拜下风,所以很敬佩母亲。母亲干活时手脚很麻利,能干加会干,可能从小赶海,日久天长就养成了这种娴熟的手艺活。

不仅是挖海蛎子,还有钓蛏子,挖蛤蜊等等这些当地农村人下海的手艺,肯吃苦的品质,当年在村里都是在同龄人里面无人可比的,从小到大,母亲的那种坚韧不服输的性格也一直影响着我和哥哥。

听姥姥说,年轻时候的母亲长得很漂亮,(当然母亲现在也不丑),又能歌善舞,有一次青岛艺术团来姥姥村里招募演员,她被青岛艺术团的领导看中了,但姥姥死活不让母亲去艺术团,也许姥姥的这个决定耽误了母亲一生。有时我会想,也许在母亲的心灵深处总有几分抹不去的遗憾吧,只是她埋藏在心里不愿意说而已,而我也一直没再去问她这个问题,我也不愿意让母亲再回忆那些她永远不愿提及的陈年往事。

我是1973年出生的,尽管比1960年强了很多,但那还是一个物质生活比较贫乏的年代,记得小时候,父亲长年在外出夫,给集体干活,母亲不得不独自在家照顾我和哥哥两个人,那时候母亲靠给村里的渔民们编织渔网来赚钱,冬天,很冷,外面刮着风,在炕上,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手里拿着编织渔网的竹梭子,上下飞舞,动作很好看,像是手上的一种舞蹈,也像正在编织着一个春天的梦,一个美好的未来。

母亲编出来的渔网,因为特别好用,深受村里渔民们的喜爱,当时编一个这样的渔网可以赚到15块钱,为了多赚点钱,她接的活很多,那时候母亲手上伤口很多,编织渔网时只能把黑色的胶带缠在受伤的手指上,这些伤口全都是长时间被渔网的网线勒出来的。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为给全家人填饱肚子,除了赶海外,母亲还带着我去海边,在盐池子的岭上面摘海蓬菜,去盐池里捞海草,(当时我们这有盐场,为了晒盐,挖的沟子很多)海草用来喂猪,海蓬菜回家用玉米面包成玉米面包子来吃。摘海蓬菜的时候,我和母亲往往会先用事先准备好的竹竿敲一敲这些海蓬菜的草丛,因为有时候里面会有水蛇正在睡觉,有一次,我们没有经验,摘海蓬菜时,就有一条大蛇窜了出来,把我们着实吓了一大跳,也许是我们做的不对,惊扰了人家的美梦。

小时候我很喜欢陪着母亲一起捞海草,那时的我大约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母亲把我放在她装满海草的一个大网兜上,拖着我在海水里前行,母亲的网兜就是我海里的“小船”,坐在上面很惬意舒服,但有一次我的“小船”却发生了一次意外,母亲光顾着去捞海草了,不知道小船已经侧翻了,我从网兜上掉进海水里,记得母亲说,当时她找不到我了,可把她吓坏了,突然她看见海水里漂浮着我的几根头发,然后她就顺势抓着头发把我从海水里拽了出来,好在有惊无险,只不过那次我实实在在地喝了好几口很咸很咸的海水。

我小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工厂可以供人们上班,因为靠海,所以村里驶船出海的村民就很多,凡出海的人家,家里的平房上总会插上一面红旗,一可能是保佑家里出海的人平安归来,二可能是为了看驶船的风向方便,所以风起的日子,整个小渔村就变成了一个红旗村,一面面红旗迎风飘扬,一片红彤彤的景象,特别像赣南民歌“十送红军”里那一片片红旗迎风飘展的模样。

当时村民们开船出海主要是挖蛤蜊,那时的胶州湾里盛产蛤蜊,而且特别肥,尤其是我们镇上的蛤蜊最出名,周围城镇市场里卖的蛤蜊几乎都说是我们镇上海里产的蛤蜊,也许是因为特别好吃的缘故吧。

但现在伴随着90年代工业的发展,工厂排污,海水被污染的原因,我们镇上的蛤蜊就再没有以前那样的声誉了。所以现在看起来我们国家提倡环保是多么的重要,只有保护好环境才会有农民的金山和银山。

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也经常和村里的妇女们一起下海挖蛤蜊,每次赶海她都能收获很多,当时在海里挖地蛤蜊可以在海上卖给船主,也可以自己用扁担挑回家,然后洗干净后煮熟了,把蛤蜊肉扒出来晒干了再卖钱,当时生蛤蜊很便宜,我记忆里好像5分钱一斤,如果卖干的蛤蜊肉价格就会贵很多。

在记忆深处里,那条我小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每当放学时,站在高处望去,村里到处都是炊烟袅袅的样子,那是因为渔船靠岸后,全村人都在家里忙着煮蛤蜊,当时那种蛤蜊煮熟后特有的鲜味,经常笼罩在我们这个小村庄的上空,久久散之不去。现在再吃蛤蜊的时候,早已经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浓郁的鲜味了。

回忆里,在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下,经常是母亲带着她的俩个儿子在炕上扒蛤蜊肉的场景。母亲鼓励着我们,“等我们把这些蛤蜊肉晒干了,卖了钱给你们一人买一个玩具”,那时候玩具是昂贵稀有的,因为那时能吃上一个馒头,对农村孩子们来说都是一种很奢侈的事情,更别提能拥有一个自己的玩具了,还记得我小时候的第一个玩具,是村里一个长辈亲戚送给我的,是他给我用木头亲手刻的一把小手枪,我特别珍爱我人生的第一个玩具,一直拿着玩了好几年。

等我们把蛤蜊肉晒干卖了以后,母亲兑现了她的承诺,她带我们去镇子上的合作社,我当时选了一个正在扫地的塑料小孩,在那个物质缺乏的时代,那种期盼了好久好久才得以满足的这种幸福感,是现在的孩子们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母亲用靠海赚来的各种微薄收入改善着我们的家庭条件,我和哥哥也利用放暑假的时间去海边钓鱼,我的钓鱼手艺估计就是小时候练就出来的,当时因为我们村靠近盐场,海水沟子很多,这些海水沟里盛产逛鱼,也有鲈鱼,我们俗称“寨花”,还有带鱼,海鳝鱼,一个暑假我们可以钓很多,除了自己吃剩下的就拿去卖钱。

小时候还和母亲一起去钓过蛏子,钓蛏子的地方需要在落潮的海里面过一条大河,当地人称之为“洋河”,洋河的水很深,水流湍急,每次我都是被大人们用胳膊架过洋河的,因为这条洋河的阻碍,恰好把海里落潮的区域自然划分成了南北两岸,北岸物产丰富,让人首先想到的是,要想收获一些东西首先要付出一番努力和磨难才行。

在泥滩里,蛏子窝都是8字的形状,我们准备好的蛏钩都带有一个小倒钩,跟鱼钩相似,把笔直的蛏钩朝着这个形状顺势伸进去,再往上一提就能钓上来一个蛏子,钓上来的蛏子吐着水,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然后摘钩,母亲钓蛏子的动作很熟练,不到一个时辰,她面前的竹篓就已经钓满了蛏子,这个时候,母亲还教我怎样来徒手抓虾虎和螃蟹,虾虎在泥滩里已经做好了窝,需要同时找出它们的进口和出口,才能俘获他们,而螃蟹一般都在泥潭的大石头下面,看见石头后,要使劲把石头掀翻,这时大个头的螃蟹就现出了原形,一般都是石夹红,它们不时地挥舞着自己的大夹钳扬武扬威着,此时还不能直接下手去抓,否则就中了它的诡计,很可能被它夹到手,这时母亲教我,用蛏钩来对付它们,当它们夹住蛏钩的时候,直接就可以把它们提起来扔进筐里去。大海快涨潮的时候,我们满载而归,辛勤的努力换回的是满满的收获和无比喜悦的心情。

像一位默默又无私奉献的母亲一样,胶州湾张开双臂拥抱庇佑着她身边的孩子们,母亲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她身边的这片海,也许母亲就是大海的女儿,在大海的呵护照料下母亲一直很健康,也很快乐,我们做儿女的很知足,也很满足。就是我们身边的这片大海,一直在富足养育着这一方老百姓,而我们还需要更好地来爱惜她和保护她。

随着时代的推移,现在的我们的胶州湾也在悄然发生着巨变,当地政府更加注重海岸线的保护了,一桥飞架南北和东西,渔民们原来在海里养蛤蜊的海滩也给大桥的修建腾出了地方,这是好几方得利的好事情,养殖的渔民们得到了应有的赔偿,海湾大桥带动了胶州湾畔经济的发展,而大海也终于可以自我修复,养精蓄锐了。

有一次我偶尔读到了一篇文章,说芝加哥没有海,但牡蛎也就是我们经常吃的海蛎子,却能通过感知气压的变化,从中反推出潮汐应来的时间,没有任何牡蛎是有意识地在做这一切,而在它们心里却正想象着有这样一片海,一片不存在于地球上任何角落里的海,想象着那里的潮起潮落,而他们会迎着海的节律而让自己不停地开合。

此时,我在想,也许我那亲爱的母亲就像大海里这些神奇的海洋动物一样,无论在哪,他们天生就是属于这片大海的,只有在大海的怀抱里她才会更加璀璨如花,绚烂夺目。

母亲这辈子没有离开海,其实她的儿孙们也从未离开过,我现在住的小区就在海边,是一套海景房,在自己家楼上就可以看见前面的大海,下楼往南走几步就到了海边,比在老家离海更近了,远在南昌上大学的儿子回来说,他还是更喜欢我们老家青岛的气候,毕业后还想回青岛发展,唯有故乡的这片海最懂母亲的心,也最抚儿女心,此时恰合时宜的一句话也许就是苏轼的“此心安处是吾乡”了。

母亲的这片生命之海,其实一直幽藏在母亲的内心里,带给母亲力量,健康和快乐,时刻伴随着母亲的生命在跳动、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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